燈如晝。
宮人們低低的嗚咽聲此起彼伏。
百裏浚跪地不語,挺拔身姿浸在金黃的燭火之中,立得筆直。慕芸萱偏頭看他,依舊是熟悉的冷漠模樣,那雙深邃的眼眸卻被重重墨色染成濃黑,折射不出半點光亮。
他在掩飾自己的情緒,掩飾那種悲傷而又矛盾的情緒。
他恨百裏珩,恨在殺母之仇,恨在鄰國度過的那些漫長的日夜。
但他也終究無法放下根植在血脈中的父子親情,畢竟,他們也曾同其他普通父子一般,有過相坐談心的溫馨時刻。
因此,在這一刻,沒有人比他更平靜,卻也沒有人比他更悲傷。
慕芸萱看著他緩慢而堅定地膝行到榻前,慢慢拉起大紅的錦被,蓋在百裏珩尤掛著微笑的臉上,驀然想起,在他冊封太子的前一夜,慕芸萱將百裏珩的一番話轉達給他時,他臉上也是這樣的表情。
無波無瀾,仿佛一潭深水,卻隱約能看到其中湧動的暗流。
做完這一切後,他轉身立起,緩緩步出大殿,在殿門開啟的一瞬間,他冰冷的聲音悠悠飄進無邊的夜色:“父皇,駕崩了。”
那樣鄭重的宣告,不出意外地引來了大片的哭嚎,院中的宮人太醫,撲撲簌簌趴了一地,信妃身形搖晃幾下,已是要昏厥的模樣。
長孫嬙卻與百裏浚一樣,出奇的平靜,無淚無痛,好似事不關己。
這一晚,眾人的命運全都走向了關鍵的轉折點。
帝崩的訃告連夜從武山發出,隔日便貼滿了大曆國土的每個角落。
老百姓們普遍對於此事持平淡態度。
因百裏珩生前癡迷道術,導致終其一生,無所建樹,但他好歹維持住了祖輩留下的昌盛,沒有導致國力衰弱。因此在老百姓心中,他雖不是一個聖明君主,倒也稱不上昏聵,至多就是中庸罷了。
故而,百裏珩的死訊雖未造成舉國齊哀的效果,但小小的悲傷氛圍還是有的。
與此同時,行宮中的眾人開始著手張羅百裏珩的後事。
百裏浚作為馬上便要即位的新皇,自然負起主持大局的責任。
好在所有人都對這日的來臨有了心理準備,故而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地進行,倒也還算順利。
因百裏珩是於行宮中去世,百裏浚衡量過後決定,還是不送靈柩返京,直接從行宮出發,送往皇陵下葬。
於是,百裏浚和慕芸萱隻好在行宮中多留了七日。
而這七日中間,著實發生太多事情。
諸如長孫嬙出家,諸如信妃染病,總之,在第七日晚上,京中傳來急訊,說是本應在濱城督造河堤的百裏逸悄悄回到了京城,並且帶領數千精兵連夜逼宮。
百裏浚接到百裏素的飛鴿傳書時,月已至中天。
沿那小箋上墨字看過一遍,他轉手遞給了旁邊的慕芸萱。
慕芸萱粗粗瀏覽過後,微笑著將紙條靠近燭火,火苗舔上來,頃刻化為灰燼:“久不見我那旭弟,不想他竟蠢笨得陪百裏逸一起送死去了。”
百裏浚亦垂眸冷笑:“我早知道慕景旭和百裏逸暗中勾結的事,年前我將他調離京城,也是看在你和樂安公主的麵子上,想給他一次機會,但既然他想陪著百裏逸下地獄,那就怨不得我了。”說著,他轉頭看向慕芸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