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溫山,不是一個受歡迎的門客。
連洛水山莊的人都不願意搭理我,所以當我看見我的房裏坐了一個人的時候,我著實詫異了一把。
當我看見我師父溫殊山的時候,我簡直從詫異變成震驚了。
我走上去,“溫掌門。”
溫殊山站起來,看了我幾眼,歎了口氣。
“森兒,你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叫我。”
我咬了咬牙,跪了下去,說:“俞森乃是溫山劍派棄徒,十年前犯下血孽,罪不可赦。如今更是無顏再麵對恩師。”
溫殊山拉著我的胳膊將我扶起來。
“森兒,你變了許多。”
我微微苦笑。
不知道他說的是模樣,還是我這個人。
大概兩者都有吧。
溫殊山說:“森兒,連洛兒也去了。這麼大的溫山劍派,如今就剩你和我兩人了。”
“溫掌門……”
“每晚睡夢中,我都能看見他們。你的師娘,你的師弟師妹,還有那個時候的溫山。但是每場夢的最後,都是那個夢魘般的夜晚,還有所有人慘死的模樣……我有時在想,為什麼唯獨我活了下來?”
我握緊拳頭,冷汗直下。
“溫掌門,這一切都因我而起。若不是因為我殺了慕容未天,流蘇不會來尋仇。你殺了我吧,用我的命血祭溫山劍派死去的人。”
溫殊山慘淡地搖頭,歎息道:“不,這一切早已注定。這是一場孽債,是我們不得不還的債。”
師公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當年挾持慕容未天,逼死我父親的三個教派,一夜間消失了兩個,另外的那一個,就是溫山劍派。我說的對麼?”
溫殊山詫異地看了我一陣,幽幽地道:“你已經知道了。”
“那日在聽風堂中,溫掌門對慕容未天的事情那麼了解,我就有這種懷疑了。”
溫殊山失神地看向窗外,歎道:“那時年少,溫山劍派根基還不勞,如果沒有能夠拿得出手的神功,就無法在江湖立足……一切都是利欲熏心,對錯僅是一念之間……森兒,你可恨我?”
我沉默了許久,方才緩緩道:“殺父之仇縱使深,但十年撫育之恩,教授詩書武功的恩情,也是俞森永世難報的了。何況,溫山劍派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代價已經足夠深重。”
溫殊山是個真正的君子,他隻是對武學太過執著,才會做出蠢事。
我爹爹死後,他定是百般自責,於是將我收入溫山劍派,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對待我。
或許正因為他接納我的這般善舉,讓慕容未天放過了溫山劍派,否則那一夜,溫山劍派也有可能和那兩個教派一起,毀於鬼童子之手。
一念之差,一段恩怨,兩代人,多少豪傑,全都如灰燼消散。
失去的已然失去,事情卻仍沒有結束。
溫殊山說:“森兒,流月宮不能留。”
我說:“流蘇是慕容堇言,是慕容未天的兒子。你知道的,他隻是一個受害者。”
溫殊山歎道:“你不明白。血仇一旦種下,除非相關的人全都死去,否則就不會結束。流月宮不除,慕容堇言不死,還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死於流月宮之手。就像洛兒,他有什麼錯?”
我唯有苦笑。
錯,究竟誰有錯?
我爹爹俞瑾之有什麼錯?他隻是無意中得到了誅心十八式。
慕容未天有什麼錯?他隻是一往情深。
尹洛依有什麼錯?他隻是癡心癡情。
流蘇,慕容堇言又有什麼錯?他隻是渴望愛。
錯的隻有覬覦閉月寶典的三個教派,他們不過是貪欲熏心。
就像滾雪球,隻是一點點的差錯,就滾成了無法挽救的災難。
毀了無數人。
然而即便堆雪球的始作俑者已死,已經形成的災難也不會停止了。
隻有,將雪球整個毀滅。
將慕容堇言,將我,全部毀滅。
我每日都到後山山穀中去尋找另一隻鈴鐺,但卻絲毫沒有找到的可能。
遠遠就看見蕭翰墨一身青衣沿著山路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