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轎之時,太極殿前黑壓壓的一片,武將文官、王公貴族、禦醫及宮女太監惶惶不安地佇立殿前,無不愁眉深鎖,麵色堪憂。
見了下轎的靖王,三五個蟒袍玉帶的文官舒了口氣,競相奔下殿階前來相迎。打了個照麵,幾人的目光齊齊轉向我,道:“靖王,這位就是……”
靖王略點了點頭,側身朝我做了個請的動作:“小姐,請!”
無法抵擋他們的注視,我微提起長裙裙擺,由曉芙攙著步步上前。行至殿門處,在場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向我行了注目禮,或驚或歎地交頭私語,猜測著我的身份。其間一人,正是那日出烈日營時所撞見的崔大人。看見我,他再次露出了濃厚的驚異,遂又裝作平實無奇,別過眼去。
太極殿寬約百尺,十二扇近兩米高的雕龍棲鳳般的木製屏風將夏日的強烈亮光與寬大的床榻阻隔成內外兩部分,綴有赤金色珠簾的大紅紗帳高高懸掛在兩側的殿梁之上。步行在內,除了自己沙沙的腳步聲外,能聽見的隻剩下紗帳與珠簾搖曳所發出的玄妙聲音,由於大殿主人未醒,整個氣氛有種窒息的壓抑。
繞過高大的屏風,光線透過屏風的空隙柔柔地照映著內殿的一切。巨大的床被妖豔的紅紗帳重重包裹,輕紗被時而湧入的風吹得飛舞飄揚。烈焰明筆挺挺地躺在那紗幔之中,身形半隱半現,安靜得讓人察覺不出他生命的存在。
靖王止步,示意所有侍立在旁的宮女太監離殿,然後悄然退出,將這份看似美好實則讓人絞痛不已的空間都留給我。
我一步步地靠近,曾對我放肆無禮的他就在眼前,卻是那般讓人心酸的樣子!伸手拂開半透明的香紗,坐在床沿,心冷不丁被他素淡的絕色容顏揪得緊緊的,秀眉緊攏,指尖張揚,想落在他沒有表情的臉上,又頓在了半空中,啘歎著:他是太子殿下……縮回手,閉了雙眼,心情複雜得難以名狀……可他是為了救我……柔腸千轉,百味摻雜,不知該如何是好!
“花兒……花兒……”他的囈語如滑下荷葉的珠露,連續不斷,將我從自己的沉思裏喚回來。
“我在這裏!”我睜眼,憐惜地看他,話聲哽咽了,不為別的,隻為這曖昧的稱謂,用包裹著好幾層紗布的手輕覆在他細致又幽涼的臉上,“別睡了,快醒來吧,烈焰明!”
他兀自沉溺在昏沉的精神世界裏,狀似淊入了難以逆轉的夢魘,無法自拔,輾轉念叨的話聲漸漸大了,“花兒……花兒……”
“我是花兒,你聽到了嗎?我是花兒,醒來吧,別嚇我了!快醒來!”我湊近他身邊,嚐試著將他喚醒。盡管如此,重傷昏迷的他還如同從前一樣有著骨子裏的固執,像發了誓不理會我,未給任何能引起我希冀的回應,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我接連的輕歎之中始終保持著一種動作——拒絕性的緊閉。
誰說他喜歡我,我就能讓他醒來?這不是電視劇,他怎麼可能跟著我的意誌走?我很泄氣,挫敗感漸升,越是這樣又越不甘心,惱怒起來,捏緊他的手,大聲道:“烈焰明,你這個討厭的家夥,快點給我醒來!”
我的聲音在殿內四下擴散,驚起外殿一陣唏噓。他仍躺得安穩肅寂,星眸死鎖,隻有漂亮得不可思議的雙唇不停蠕動,念念有詞。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的。明知我不想欠他,卻偏不醒來,讓我欠得更多更深!這個可惡至斯的家夥!
“你醒來呀,你這個渾蛋!不是說生命盡歸於我麼?你許下的是什麼狗屁諾言?竟然出爾反爾。”我狠狠地叫罵著,恨不得抽他十個八個響亮的耳光,打醒他,“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家夥!你不配做焰國的太子,不配做焰國的皇帝……”
“你對得起你的父皇嗎?對得起冬辰嗎?對得起那些為保護你而赴湯蹈火的、不惜舍棄生命的人嗎?”我甩開他的手,怒得站起身,破口大罵,“你看看衛將軍,為了保全你,一家四十口盡數舍命……你看看這殿外的每一位朝臣,哪個不是為你徹夜不眠,廢寢忘食?”
俯視於他,傷感更加濃鬱,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提醒著自己:還有,不是為你,我這一身上下的傷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