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今兒就先到這兒吧,我該回家了。好麼?”昨天我正講到高興處,你突然這樣對我說。
“好吧。”我也隻有這麼說了。這世上最難抵擋的,也許就是疲倦和睡意了吧,因此隻好任由你回家去了。實際上,我心裏很難過的:你還有你的人生,你還有你的家,還有你愛的人,和那些愛你的人。可是我呢?隻剩下這些故事而已了。
……
不過,還是謝謝你聽到這些後和我說的好話。
謝謝你說,說接下來的每個晚上,都會準時來乖乖地聽故事——
就像小時候聽蘋果公司的i-story機器人給你講故事一樣。
哈,也就是像現在這樣。
你這麼說,我實在是高興的很,也對把故事講也更有信心了。我甚至覺得,因為你的關心,我還能把今天的故事,講得比以往都更精彩一些呢……我知道,這裏麵的曆史典故太複雜,太糾纏了。本來,我是打算簡單說一說,就過去的。因為我知道,對你來說,得到這些信息,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但我想了想,還是沒這麼做。我以為我必須要用自己的方式把故事說清楚,講述才能繼續進行。
——這並不是因為我確定自己講的會更好。我隻是深深地明白,講述本身對我自己的意義。
你們所看到的曆史,是我一部分真實消耗過的青春和生命。我在那裏希望過,絕望過,在希望與絕望的輪回中,紮紮實實地生活過。這生活經過時空的風沙,那潤澤水潤的最初樣態已經越來越難以找尋。唯獨靈魂的粗糙和荒涼,一天比一天堅硬牢固:
所以,我必須親自講述,讓自己在慢慢的浸潤中重新回到那個水意蔥蘢的當初。
當初。當初。
當初,還是康熙十年,那碧漪亭中的酒席還沒有散。王爺的話還沒有停。
小丫頭受了召喚,上來換了炭火。那半冷的溫酒器也就重新有了熱氣。王爺正在痛徹心扉處,道:“世人隻管一味惡罵,誰果然有心,親去看看我寫給多爾袞的書信裏,到底表的是什麼心腸?”說完,晃晃悠悠,惺惺鬆鬆,醉到了悲傷深處。我呆呆地看著,聽著,陪著,默默看見亭子外,一輪皎潔的明月升起來了。
那月亮又大又圓,無聲地掛在永遠的靜夜之中。
我想,那上麵也許大概不會有什麼哀愁。……整個人正在恍惚之中,月影下忽然響起一聲怒罵。“狗賊!事到如今,還敢狡辯,說自己不是不忠不孝之人!”
這一聲平地驚雷嚇了我和王爺一跳。
亭子裏是這樣幽靜,這第三個人是從何而來的呢?
兩個忘年遺世的人不約而同,匆匆四下觀望。
亭子裏竟立著一個身形短小的黑衣人!
我還未來得及打量第二眼呢,就看見他身形一縱。一道寒光夾著一股風,向著王爺去了。王爺呢,此刻正在酒後傷心的時刻,變故當前,他哪裏使得出半點力氣?隻有舉起手中的酒杯,胡亂擋上一擋而已。幸而他畢竟是個勇猛過人的將軍。
雖然驚變之下,隻用了十分之一的力氣,也足夠讓來人措手不及。那黑衣人臂腕一斜。這就讓凶器失了準頭,玎玲一聲砍到了酒樽之上。
眼見一刀不中,那人紮穩架勢,立刻便又揮刀來砍。
好在王爺此刻已有了防備,立時就敏捷地向後一閃。
誰知道這一下子卻沒有躲得過,那身上的金甲衣頓時被一刀砍破了。
想來王爺自己也是沒料到這一刀竟然就被擊中了。
腳下一陣踉蹌,因此就半跪在地上了。
那人見勝券在握,頓時麵露得意之色,收了一味猛砍的心,收了刀道:“怎樣?這一次你終於無話可說了吧?你信也不信,我現在一刀就可以劈了你?”
王爺倒不愧是多年征戰出來的老英雄了,麵臨險境,十分鎮定。他挺直了身體,從容說道,“天下想殺我的人多的是,可這麼多年了,我還依舊好好的呢。”
那人一聽,反而按捺不住,跳起來嚷道,“那我就替人們除了你這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