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人更多,正望眼欲穿等著更好吃的菜,那個圓臉長眼的小子低著頭出來了,悶聲不響地端著一缽紅油滾滾的菜肴慢慢地走。鎮長腦袋小身子胖,肚子挺得像扣了一口鍋,比十月懷胎的女人走路都要艱難,加上喝了兩杯,蹣跚著腳步歪歪倒倒,正要找這小子,扭頭瞧見了,忽地轉過身來,與端菜的人撞了個滿懷。
“呼嘩——”那一缽子熱辣辣的東西就扣在他的肚子上。雞塊像坐了滑梯,從他肚子往兩腿滾去,熱辣辣的湯汁就像紅色瀑布,刷刷刷地就向他褲襠流淌。鎮長哇呀呀大叫一聲,笨拙地跳開,可已經來不及了——
他第一個念頭,是今晚的好事泡湯了;第二個念頭,趕緊跳到鎮子邊的小河裏給下身降降溫;第三個念頭,把那個挨千刀的小家夥脖子扭斷才好……
但是真正行動起來,他正好把順序搞反了,那不是袁小子嗎?趕緊把他抓住!
“哪裏跑!”他正要撲過去,可惜身手並不敏捷,加上喝了酒,撲了個空,像死蛤蟆一樣趴在地上。
大廚搶先一步,從後麵衝到前院,拎小雞一樣,揪住那個男孩子就往後麵跑,邊跑邊罵:“你個小東西,誰叫你跑出來的?——做夢娶媳婦,你想快活啊!”
“師傅師傅,輕點啊……我耳朵被你揪掉了——”孩子雙手捂著腦袋一側,馬不停蹄地跟著進了廚房,一邊跑一邊嚎啕大哭。
大廚心軟,進門趕緊放手,將自己的廚師高帽子扣到他腦袋上,遞把帶來的大鍋鏟到他手上,喝道:“小子,你個小東西,你,你,闖大禍了——快滾到最裏麵的灶台去,給我趕緊炒花生!”
長長的大鍋鏟與他十三歲的身子一樣長,他扛著走到裏邊,最後一口鍋裏已經倒了一籮筐花生了,自己還沒滿師,就讓一個孩子來幹體力活,世道真是不公平啊。
鎮長狗東西,更是個害人精,昨天傍晚讓我回來給他爆羊肝,就讓管家去抓我姐姐了,怎麼把她救出來呀?他一邊炒花生一邊掉眼淚。
師傅在另一個灶台炒菜,罵他,說:“老子不要鹽水煮花生,哭著球啊!”
袁小子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鍋鏟在鍋裏胡亂搗鼓,嘴裏還數落著:“我的爹呀,我的媽,你兒子怎麼這樣倒黴呀……鎮長把姐姐搶來做媳婦了,我還要給做菜……我怎麼沒有砒霜啊,把那家夥一下毒死呀……”
“你還哭?你還叫?怕沒人知道你在這裏麼?”大廚低聲罵道。
“師傅!那惡人死了沒?”袁小子固執地問自己最關心的事,“隻有害死了他,我才能把姐姐救出來……”
“就你那點老鼠藥能毒死人?做你娘的大頭夢啊——”
毒不死他,燙不死他,那家夥就要把姐姐霸占了,小子越想越有氣,鍋鏟子使勁往鐵鍋裏搗,碰啪的一聲,鐵鍋被他搗通了,花生漏下去,落到柴火裏,騰起了一陣煙霧,然後是劈裏啪啦的爆炸聲,一時間火光閃閃,柴灰漫漫,廚房像著火似的,前麵的喊聲響起,有人衝過來了。
鎮長好不難過,燙得不得了,辣得不得了,藥性也發作了,鎮長身上疼,身下疼,肚內如刀絞,臉色蒼白,油光光的額頭汗珠如水滴,口中啊啊啊地叫出了聲……
見鎮長倒地,四周人都圍了過來,一時七嘴八舌,有人焦急也有人暗中慶幸。
好好的一個婚宴被搞成這樣了,管家腦羞成怒,吆喝著叫人四處尋找剛才那個倒酒上菜的小夥計。
有一個下人叫道:“那像是四季春飯店來的那個大廚的小學徒啊!”
“對對對,就是他。倒熱菜的也是他。”大夥兒都想起來了。
“圓腦袋、長眼睛、大嘴巴,那小家夥叫袁小子。”
“這等害人性命之事非同小可,給我抓袁小子去!”管家帶著幾個家丁在院子裏搜索一陣不見人影,又往廚房趕去。
聽到喊殺聲,魯大廚知道是來找袁小子的,如他被抓住,逼供之下,一個小孩自然都會承認,不僅連累自己這個師傅,還要連累酒樓的東家,連累店堂裏所有的夥計,大家都逃不脫幹係。
趁著煙霧繚繞的時候,魯大廚從懷裏抓起賴到時候管家給的賞金,把小家夥從灶台邊扯過來:“袁小子,你個該死的東西,趕快跑,趕快滾,滾得越遠越好——”
知道自己毒鎮長的事讓人發覺了,師傅這是叫自己快逃呢。他不服氣地說:“我幹嘛要滾,姐姐還在這裏呢,把該死的鎮長燙死,毒死了我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