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藤眼睛往她那邊一瞅,桑葚兒正翻到《秦始皇本紀》一頁,可是眼睛並沒有盯在書上,卻一五一十說得一點不差,好記性啊。就問她前麵的看完了沒有?她說已經看完了,是不是要給先生背背呀?
楊青藤連忙搖頭說不必,對他們提到的道觀卻非常感興趣,因為聽小子說,四方鎮下陷了,環形山周圍的人全部遷移走了,那裏隻剩他們兩個小孩了,怎麼還有人呢?怎麼還有一座道觀?那裏有多少人?
袁小子說,沒有全部數過,也沒有看完全,最少有五六十人吧,他們一個都沒走,都知道這個事,就像不知道一樣,該幹什麼幹什麼。也去求過道長,想要他去拯救,他卻說無能為力,經過再三央求,隻把自己留下當小廚師。後來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又把自己收留當徒弟了……
聽他把那裏事情都說了一遍,楊青藤那張鞋底臉扭曲得更厲害了,晃著腦袋說:“沒想到啊,沒想到,那個地方那麼古怪……”
桑葚兒接著說:“是很古怪,四方鎮正好在當中,四周都是山,而且那盆地很圓。曾經到四麵八方采草藥,從鎮子裏出發,到東西南北各個方向,走的時間都差不多。都是一樣的。”
小子說:“鎮子更古怪,那房子雖然都新舊不一,但是地基很老很老,我用樹藤吊下去看的時候,看到那房子就像一個字,但是那字我認不得,筆劃很多,又寫不出來……嗨,我真笨啊。”
“還是姑娘認字多,你看見了嗎?”
看見楊先生問自己,桑葚兒搖搖頭:“等到……等到我可以墜下去看的時候,小鎮子又往下陷了一部分,什麼也看不見了。”
“那你們怎麼知道下麵人還活著呢?”
“楊先生,您不是說,下麵人沒危險嗎?”小子問。
“但是在下也說了,就怕有變故。”
桑葚兒突然把《史記》遞過去:“先生,書怎麼不全呢?”
“不可能。”楊青藤大吃一驚,接過來翻看著,“我的版本是最全的,如果我的書都不全,天下沒有最全的《史記》了……”
他一邊翻一邊說,突然停止解釋,因為他看見,前一頁麵的最後兩個字,是“以為”,後麵一頁的開頭卻是“西南渡淮水……”
接不上來呀!他又匆匆往後麵翻,翻著翻著,長歎一聲:“是啊,姑娘這麼一說,才發現接不上,而且,民間口口相傳的……那個……關於那個,那個的內容都沒有記載,這是不可能的。”
袁小子問到底缺什麼內容?楊先生搖搖頭。是記不得了?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呢?桑葚兒隻有迂回地問:“先生,為什麼您的書不全,天下就沒有更全的了呢?”
“因為……因為我是太師公的後人……”
楊先生這麼一說,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那將信將疑的神色,怎麼都掩蓋不了。
楊青藤自慚形穢,用衣袖半遮著麵孔,說自己沒有先祖的風采,也不是嫡係,是太史公女兒的後裔。但是,正是因為自己先祖的努力,才讓《史記》得以麵世。
原來,司馬遷是有兒子有女兒的,可惜他的後裔不敢姓司馬。因為"李陵案"受宮刑之後,他出獄後做了中書令。忍辱負重地撰述多年,終於寫出了車載船裝的《史記》。本來已經可以安度晚年了。但是他的好友任安因"戾太子事件"被腰斬,獄吏卻在任安的遺物中搜出司馬遷寫給他的一封信,司馬遷又一次被株連……兩個兒子連夜逃出,從此改名換姓,一個在“司”字左邊加一豎,改姓“同”;一個在“馬”字左邊加兩點改“馮”,隱居鄉裏。
幸運的是,司馬遷有一個女兒嫁給楊敞,楊敞在漢昭帝時期官至宰相。
夫妻倆生有兩個兒子,小兒子楊惲自幼聰穎好學,兄弟們不便保存,他的母親就把自己珍藏著的《史記》帶到婆家給兒子閱讀。
楊惲愛不釋手,含著熱淚一字不漏通讀幾遍。在漢宣帝的時候,楊惲被封為平通侯,看到時局穩定,朝政清明,想到他的外祖父司馬遷這部巨著正是重見天日的時候,於是上書漢宣帝,把《史記》獻了出來。
聽到這裏,桑葚兒站起來,深深地朝楊先生一楫:“感謝先祖,給後代留下了珍貴的無價之寶,可以稱得上是,‘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啊。”
“燒什麼呀?”袁小子還當在煮飯呢。
姑娘也顧不得嗤笑他,因為最關心最重要的問題要馬上提出來:“先生,您知道缺的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