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天空有點暗,似乎有下雨的跡象。安寧伸手拉住車把,接下去的動作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手停留在空氣裏。
“寧姐,你要下車嗎?”
“嗯。”
“可是這天氣似乎要下雨了,夏天的暴雨來得猛,說不定就碰上了。”
安寧猶豫了一下,收回手。“也是,下過雨,那些腳印都不在了吧。”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身邊的人。安閑順著安寧的目光看去,卻看不到什麼腳印。
“寧姐,哪有什麼腳印,我怎麼看不到?”許久沒有得到回答的安閑回過頭看安寧,那張平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中帶著些霧氣,似迷茫,似痛苦,似悲傷。安閑一下子懵了,寧姐是她最敬重的表姐,平日裏她做事果斷幹練,遇事又冷靜,那張安靜的臉總是一臉平靜,偶爾嘴角會掛著恬靜的笑,總覺得天塌下來也會有她頂著,常常讓人忘了她也隻是一個二十六歲的年輕女性。
“寧姐?”安閑又驚疑地問了一句。許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安寧回過頭,微笑著示意自己就沒事,隻是笑得有些蒼涼。
車繼續行駛在人海中,又很快被另一股車流所掩蓋,消失在江南煙雨朦朧的夜色裏。
帝都大酒店。
“哇,寧姐,五星級酒店果然非同一般。哇哇哇,哇塞!這床超舒服的。”
安寧靜靜地看著床上亂滾的安閑並不說話。
“寧姐,這次你要在帝都呆多久?”
“或許一個月,或許更久。”
“寧姐,難道你打算在五星級大酒店住上一個月?”
“也許吧。”
“天呐,寧姐,那得花多少錢?”有錢也不應該這樣花吧。當然後麵那句安閑隻敢在肚子裏打腹稿,並不敢開口說出來,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別扭著。也難怪安閑會有這樣的表情,帝都大酒店是帝都最大的酒店,短短十年時間從一家二流小酒店迅速坐上帝都第一的寶座,讓許多當初嘲笑它的投資商跌破了眼鏡,在這裏的顧客,哪個不是錢袋鼓鼓的,都是些滿肚子流油,錢多的沒處花的闊佬,住上一夜少說也得四五千,何況是一個月!
安寧沒有解釋什麼,走到落地窗前,眺望著遠方,看著腳下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
安閑望著那個單薄的背影,腦海裏忽然浮現出滄桑這兩個字。
“為什麼不回家住?”安閑小心翼翼地問著,她怕自己再不開口,她會在寂寞的氣場裏窒息,又不敢說得太重,小心翼翼地措辭,生怕自己哪個字說得太重,那個單薄的背影會承受不住。
“家?”安寧獨自一遍遍念著這個字,“為什麼要回家?”
“當然要回家了。”
“為什麼?”
安閑突然覺得安寧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不禁笑出聲來:“就像小孩子放學回家啊,什麼魚思故淵,歸鳥戀舊林,不都是這樣講的嗎?家很溫暖,有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哥哥姐姐,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開心嗎?”
安寧的眼神變得模糊起來,家,那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詞。
安閑不敢支聲,她怕一點點聲音造成的空氣震動,也會讓那個背影顫抖。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安閑以為安寧不會回答她時,那個空靈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家太安靜。”安靜得讓我難以平靜,我害怕一個人淚流滿麵不知所措。
要遺忘太難,要把那些在生命裏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情當做空氣,我無法做到,所以,我隻能被那些回憶所纏繞,讓自己在無邊無際的夢境裏徘徊,讓自己在夢裏沉溺。有些事情我們永遠也無法掌控,那個曾將在你麵前的人可能下一秒就會消失在你的生命裏,那個曾經在你麵前揮手的人,可能突然音信全無。無論你是否準備好,他都會輕而易舉地抽離,把你徹底擊垮。這就是命。
安寧靜靜地閉上眼睛。
“寧姐!你怎麼哭了?”安閑的驚呼聲打斷了安寧的沉思,她順手一摸,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綿綿。
“對不起。”安寧匆匆跑進洗手間,關上門,身體才順著門緩緩下滑,把頭埋進膝蓋,淚,肆意狂流。從來就沒有那些傷,從來就不會有那些痛,從來就沒有離開,從來也不會有背叛,那些淚,隻為自己的愚蠢。
“寧姐,寧姐。”安閑在外麵扯著嗓子喊,卻始終得不到回應,安閑剛要破門而入,安寧卻突然開門了。“對不起,我失態了。”
“寧姐,這裏不是你家,不用對我說對不起,也不用像大家閨秀那樣拘束,你是你,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不是讓自己後悔的事。所以啊,生在有錢人家也不好啊,像我,野丫頭一個,但是我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像寧姐你,就算很難過想哭,也要躲到廁所裏去哭,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一個小丫頭看穿了,安寧無奈地苦笑一下,“對呀,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