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明明很冷,但他卻被熱出了滿頭滿臉的汗水。
到了山頂,雲山寺的大門卻緊閉。
程季恒用力地拍打著朱紅色的大門,近乎咆哮:“開門!”
少頃後,兩扇沉重的大門被緩緩打開,一位身穿灰色袈裟的小沙彌出現在了門縫中間,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的模樣,麵頰青澀稚嫩,卻學著住持的樣子故作老成:“施主請回吧,今日本……哎呀!”
他的話還沒說完,程季恒的手就摁在了他的小光頭上,一把將他推開了,直接衝進了寺中。
此時的月老樹已不複夏日時的蔥鬱,暑去冬來繁華落盡,僅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和係在其上的密密麻麻的結發扣。
雪才剛下了兩三個小時,樹枝上還沒積雪。
程季恒跑到了樹下,驚慌又著急地尋找他們曾經係結發扣的那根樹枝。
其實很好找,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根樹枝。
他記得當初他們來係結發扣的時候,這根樹枝上隻掛了兩個結發扣,因為這根樹枝很高,能夠到的人不多。
他聽從她的要求,將他們的結發扣也掛在了這根高高的樹枝上。
但是現在,這根樹枝上依舊隻有兩個結發扣。
少了一個。
他害怕極了,像是回到了五歲那年,奶奶告訴他,媽媽出車禍了、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的那一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盯著那根樹枝看了許久,他才鼓起勇氣,抬起手去翻看掛在上麵的兩個結發扣上係著的同心鎖上刻著的名字。
銀鎖如冰塊般冷硬,觸手冰涼。
第一個鎖上麵刻的不是他們的名字,不是他們的鎖。
程季恒的手開始發抖,無法自控的那種抖。
心頭惶恐至極,腦海中卻一團混亂。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雪越下越大,幾乎已經繚亂了視線。
在大雪中站了許久,他才重新冷靜下來,抬起手去翻看第二隻鎖上刻著的名字。
依舊不是他們。
他們的結發扣不見了。
其實那一刻程季恒已經明白了一切,但是他選擇了自我欺騙。
一定是他記錯了樹枝,他們的結發扣一定掛在別的樹枝上。
之後,他就像是瘋了一樣,開始滿樹的翻看同心鎖,發誓一定要找到他們的名字,不然死不罷休。
一定在樹上,他們的同心鎖一定還掛在樹上。
那位小沙彌一開始隻是站在一邊好奇地看著他,但是看到這個人開始亂翻別人的同心鎖後,瞬間急得不行:“哎呀你亂別動人家的鎖!碰掉了是會壞了人家姻緣的!”
程季恒恍若未聞,依舊像是瘋了一樣。
小沙彌急得不行,又麼辦法阻攔他,無奈之下隻好去找住持。
沒過多久,了空住持就跟著小沙彌回來了。
師徒二人冒雪而行,還沒走到跟呢,小沙彌就開始指著程季恒氣呼呼地跟師傅告狀:“師父就是他,不光打我腦袋,還亂翻別人的鎖!”
了空住持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麵容慈祥,卻不怒自威:“山喜,出家人要慈悲為懷,不可為了這點小事斤斤計較。”
小山喜被批評了,也沒不服氣,立即道歉:“是師父,我知道錯了。”
了空住持並未大聲嗬斥程季恒,也沒有勒令他立即停止破壞月老樹的瘋子行為。
世人皆苦,瘋癲隻是一種悲戚的表現形式。
我佛慈悲,隻需渡,不需責。
了空心平氣和地走到了程季恒身邊,溫和又慈悲地詢問:“這位施主,貧僧有什麼可幫你的麼?”
此時此刻的程季恒就像是個被拋棄了的孩子,絕望又無助,了空的出現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立即抬起頭看向了他,滿含哀求地說道:“我的結發扣不見了,你能幫我找找嗎?”
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哭了,哭得像是個幼兒園的小孩。
他的皮膚很白,白倒幾乎沒有血色,說話的時候,眼眶卻通紅,淚流滿麵,嗓音嗚咽,吐字含糊不清。
在了空眼中,眼前的這個俊朗男兒郎,隻是一個比山喜大不了幾歲的孩子而已。
他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訴我,你和你妻子的名字。”
程季恒急切不已:“陶桃,我妻子叫陶桃,一個是陶瓷的陶,一個是桃子的桃。我叫程季恒。”
了空的神色中忽然出現了悲憫。
他想到了不久前。
那位小姑娘來摘結發扣的時候,也如這位施主此刻一般,哭得泣不成聲。
輕歎了口氣,了空伸手招來了自己的小徒弟,附在他耳畔說了些什麼。
山喜聽後立即跑走了,但是沒過多久,他就回來了,手中捧著一個小小的紅色木盒子。
回來後,他將盒子交給了師父。
從月老樹上取下的銀鎖,寺廟都會妥善保管著。
了空打開了紅盒子,裏麵鋪著一層紅布,揭開紅布後,他將盒子遞到了程季恒麵前,一言未發。
程季恒看到,紅色的布麵上,靜靜地躺著一塊同心鎖,鎖麵上刻著兩個名字。
是他和桃子的名字。
紅色的結發扣已經不見了,原本銀白色的鎖也變成了黑色,是火燒過的痕跡。
她燒了他們的結發扣。
那一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和蘇晏同樣的錯誤:倚仗著她對自己愛而變得有恃無恐。
他以為她永遠不會離開自己,所以狠心地將她放置在了一個次要的位置上,先去處理自認為最重要的事情,卻從未想過,她也會將那份愛收回。
她真的離開了他。
雪很大,整個雲山寺皆白茫茫的一片。
光禿禿的菩提樹下佇立著三道身影,一人,一僧,一沙彌。
小沙彌懵懂。
老和尚悲憫。
剩下的那個人,弄丟了他最心愛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