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鹹清六年,正月二十八,大吉,宜祈福,求嗣,婚嫁,會親友。

廣州府知府廖振德正是選在這日為自己的嫡次子廖安灃操辦婚事。眼看吉時將至門庭若市,而廖安灃的義父——市舶司提督芮廣秀卻還未現身,廖知府心中不由暗暗打起了鼓,派自己的大兒子廖安海前去提督府請人。

廖安海左右逢源,正應酬得紅光滿麵,聞言十分不以為然,謂其父曰:“芮公公何許人也?爹莫不是還怕他會出事不成?大約有事耽擱了吧。”

廖振德道:“我亦不知為何,這一天心裏都惴惴不安,你且去提督府看看再說。”

廖安海隻得撇下正在應酬的賓客趕往提督府。

而離此二十裏開外的南海縣,那廖安海篤定不會有事的市舶司提督芮廣秀正在偌大的珠池裏撲騰。

“噗……陸巽,你敢……敢這樣對……我是廠督……的義子……”

珠池周圍一片血色狼藉,錦衣校尉沉默有序地將芮廣秀重金豢養的兵衛屍體拖下去。

珠池中官顧廉腳踩在黏膩的血泊中,看著昔日權勢熏天不可一世的芮公公此刻在珠池中載浮載沉命懸一線,直嚇得雙股戰戰汗如雨下。

一隻修長白皙,指腹虎口卻微有薄繭的手在裝滿了珍珠的匣子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池中的撲騰聲越來越小。

“顧公公,你這珠池二十年一采,朝廷靡費數十萬,百姓殞命數十條,就得些這等貨色?”

陸巽二十出頭的年紀,聲音極清醇悅耳,然顧廉乍然聽聞,卻嚇得一抖,險些跌坐在地,忙躬身回答:“回陸千戶,大珠是有的,都、都被……”積年累月地生活在芮廣秀的淫威之下,縱然到了此刻,他還是不敢公然說出本來要上供朝廷的大珠讓芮廣秀給貪昧了。

陸巽也無需他明說,一個眼風過去,他的侍衛兼錦衣總旗傅寧便帶人過去將還剩一口氣的芮廣秀從池中撈出,在岸邊將人救活。

陸巽語氣懶散:“芮公公,你在廣州府魚肉十年,貪資巨萬,事到如今,還不肯獻出保命麼?”

芮廣秀挺著個肥碩的肚子籲籲而喘,少傾積攢了些力氣,大罵道:“陸巽,廠衛本是一體,你仗著你父親的勢這般對我,是要向廠督宣戰嗎?”

陸巽厭煩地一皺眉。

傅寧一腳將芮廣秀又踹入水中。

如此三番,芮廣秀不僅交代了自己十年來在廣州府搜刮的巨萬家資都藏在何處,連帶自己與廣州府上下官員的各種陰私之事也說了個巨細靡遺,本以為這樣能苟延殘喘得以回京,誰料到最後不過落得陸巽如棄敝履地一揮手。

傅寧一腳將他踹入池中,便不再管他了。待他沉入了水底,才著人將他撈上來。

陸巽驚詫:“哎呀顧公公,芮公公怎麼死在你管轄的珠池中了?”

顧廉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涕泗俱下:“求陸千戶饒命。”

陸巽:“芮廣秀利用提督市舶司之便,私造船舶裏通倭寇之事,你可知曉?”

這等陰事,人大多聽說,苦無證據亦不敢過問罷了。顧廉知道錦衣衛的手段,眼下保命要緊,顧不得其它,連連點頭道:“知道知道。”

“那你可知,海道副使劉萬洪與之勾結,向紅夷倭國私運刀坯硝磺等禁物之事?”

顧廉一愣,沒做聲。

“不知?”陸巽抓起一把珍珠,又緩緩鬆指。

珍珠下落,其音清脆。顧廉卻覺著那一聲聲仿若重錘捶在自己胸口,捶得他心口發冷頭皮發麻。

“知、知道。”冷汗已經沿著眼角的紋路流進了眼睛裏,澀痛難當。

“知道?如此說來,你願告發?”陸巽手指一緊,將剩餘的珍珠牢牢握在手中,那令顧廉心驚膽戰的聲音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