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住,顯然是沒有想到我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過好久,才自失的一笑。“真的,現在的情形,與當年還真有點相似,隻不過你與我易了位置。”
我淡淡的笑,別過臉去望窗外。後視鏡裏映出我的臉,一臉縹緲的表情。
蕭杳現在完全讓我打下了氣焰,真可憐。他低聲說:“七七,我們不要再彼此折磨下去,為了這莫名其妙的地位財富,我們已經錯過了很久。從此之後,大家都不提這個問題好嗎?”
我不是想折磨他,我隻是突然間找到一個可以拒絕他而不傷他自尊的方式,所以一心想把這個理由利用迨盡,以達到疏遠他的目的。我冷冷的說:“不愁金錢的人,才可以清高的在財富遠不如他的人麵前說不在意金錢。同理,有了地位的人,才可以超然的在地位不如他的人麵前說不看重地位。蕭杳,這正是你昔日的理論。我發揚一下回贈你。你現在有錢有勢,我不過是個私生女。遺憾的是我無法上演灰姑娘的戲碼,是,我承認我自卑,我不願意高攀你。”
車子一個急刹,我猝不及防,身子向前衝去。蕭杳手快,一隻手拉住我的胳膊,阻止我前衝的趨勢。
我驚魂略定,緩緩伸右手拉下蕭杳拉住我左手胳膊的手,然後坐端正。
蕭杳的聲音響起。他說:“七七,你別再說這些賭氣的話好不好?當年的事……是我自尊過度泛濫,我跟你說對不起,你別再翻舊帳了好不好?”
我心裏一震。蕭杳是個從不肯直接承認錯誤的人。他那樣驕傲,以往爭執,他總不肯認錯,至多事過境遷後對你額外好一點。大家心知肚明,那已算是他道歉的方式。
而現在,他竟跟我說對不起。而且,似乎還十分誠懇。
我忍不住側轉頭望他。他正懇切的望著我,英俊的麵孔是隱忍情緒的平靜樣子,眼裏卻一片柔情。
突然之間,久遠的記憶又再度回到腦海。我又想起與他剛戀愛的時候,他也愛這樣看我,那種柔情萬分的眼神,讓當年的我,多麼沉醉。
此刻他仍是這樣看著我。仿佛那麼長的分離時光就此輕輕抹去,我與他,還是當年法國梧桐下初初剖白心跡的那對少年男女。
我突然心酸,眼眶熱熱的泛起可疑水汽。
模糊中我看到他也紅了眼睛。他俯身過來,一下子把我擁在懷裏。擁得那樣緊,我聽到他心酸的低語:“七七,對不起。”
我覺得很恍惚,並沒有試圖要掙開他。而心裏始終酸酸澀澀,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此刻心境。
蕭杳的懷抱十分溫暖,而我,獨個對抗寂寞的日子過得那樣累。我閉上眼晴。心底似乎有一滴淚,將墜未墜。
我們靜靜的相擁了好一陣子,突然聽到一聲汽笛聲。
我一震,條件反射的掙脫,從蕭杳懷裏掙開身子。而蕭杳也放開我,直起身子往車窗外看去。
是好幾輛跑車從路邊經過,也許是一路的。每個車經過我們的車旁邊時都會按響兩聲汽笛,有一輛車經過時我還聽到一聲短暫的口哨聲。
他們在嘲笑我們,善意的。
我有點想笑,嘴角向上彎起。還沒有彎出明顯的弧度,就凝住。
我想起了雲庭。他十五六歲時愛偷偷把顧伯父的那輛性能超好的跑車開上路,帶我在公路上飛車。飛車之際,在路上看到停在路邊的車,就愛按兩下喇叭,惡作劇似的嘲弄。
想到雲庭,心裏有那樣一種百轉千回的感覺。我跟雲庭之間,真的沒有過天長地久的約定,沒有過刻骨銘心的情史。可是那種綿長而又溫暖的情誼,那是令我生命有了色彩的一線陽光,試問我怎麼可能不要陽光與空氣?
蕭杳也許是看到我的臉色不對,他試探著問我:“七七,你怎麼了?”
我垂下頭。
“沒有什麼。開車吧。不是說要逛街的嗎?”
蕭杳不作聲,就那樣望著我。我不自在,把頭轉一邊去。
我在逃避他。這個事實,我明白,他也清楚。
過了良久,我聽到蕭杳輕輕的歎息一聲。他重新發動了車子。
我狠狠的逛了一天街,表現出某種購物狂的特質,大包小包的袋子盒子拎上車子。這樣做還有一個額外好處,要表現紳士風度的蕭杳兩隻手讓盒子袋子齊齊占據,我不必麵對他伸過手來想拉我手的尷尬場麵發生。
蕭杳一直隱忍的跟在我身後,任由我瘋狂購物去。我在心裏一遍遍的問:他為什麼沒有不耐煩,為什麼不轉頭離去?要知道當初蕭杳對逛街行為總是表現出一臉的深惡痛絕。
一起在外麵吃過晚餐,我拒絕他開車去山頂看夜景的提議,吵著要回去。實在支持不住了,一逛數小時,我早腰酸背痛不已。
蕭杳沒有多說,隻是看著我。他眼裏的隱痛讓我不知如何麵對。
他沉默的開車送我回家。事實上這一天裏他都很沉默。
我也不知道可以說什麼。也許隻要一句話就可以令蕭杳快樂,可是我不願意騙他,也不想給他虛假希望,因為我真切的知道,我現在心裏愛著的,換了另一個人。
車到我家門口,他停下車。我馬上去開車門。“我讓福伯過來替我拿這些袋子。”我說。
蕭杳卻突然探過身子。他的手越過我的身體,按住我正待開車門的手。“七七,不要這樣對我。”他低喃。
我僵在那裏,不知如何反應。
他接著說:“七七,我知道你在躲我。我現在的財富地位,對你來說,真的那樣罪大惡極?”
我無言以對。這句話好象以前我與他爭執時我的道白。
他又說:“七七,你難道就為這個判我死刑?”
倉促中我說:“蕭杳,不是每一個人都懷緬舊事,想重續舊情的。過去的……已成過去。”
可是蕭杳不接受。他說:“可是我就是想彌補昔日的憾事。七七,不要太在意地位,男方條件比女方條件略優,誰也不能說三道四。你若老是執著於身份地位,那我們馬上成婚,我的即是你的,這樣便沒有問題。”
我倒抽一口冷氣。
看蕭杳的樣子,顯然頗為認真。我刹那間想到我那對父母,隻要蕭杳去跟他們略透口風,隻怕他們馬上準備好婚紗往我身上一套,就把我押上秦家門。
我拚命找理由要打消他這個念頭。我說:“你媽媽……她也不會同意。”
蕭查的臉,陰下去。他說:“不必管她的意見,我早已成年,可以自己支配人生。”
我輕聲說:“蕭杳,你怎麼可以不在意你媽媽的意思?伯母一直那樣疼愛你。”
蕭杳仍然維持一隻手探過來按住我車窗上的手那樣姿勢,可是眼神空茫。他緩緩的說:“若是以前,我會尊重她。可是自從老頭子認回我們母子……”他苦笑一聲,“七七,你還說什麼身份不配,其實我與你不是一樣的?我也隻是個私生子。”
我的心抽緊一下。又是一樁不受祝福的男女關係裏誕生的不幸福孩子。
蕭杳冷淡的說:“以前我一直那樣驕傲。也許驕傲的背後是源自我們物質貧寒的自卑吧。我一直告訴自己,我雖然清貧,可是我是清白的,我可以努力生活得高貴。”他籲出一口氣,收回按住我手的那隻手,頹然的靠向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