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和尚當真束手就擒,眾人望向他的視線,都變得古怪。
“敢問師傅,你眼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陳某要再殺人,你待如何?”
陳介之到了慧明身後,手掌貼住對方後心,隨時掌力一吐,不給對方再顯佛門神通的機會。
“貧僧無可奈何,但總要勉力一試。”
慧明雙掌合十:“貧僧信世人皆有善念,隻是可能迫於形勢,是以善心不顯,如果外界環境不逼人於無奈,大家應該不至於惡意相向。”
陳介之徐徐道:“然則現在連師傅你的性命,也在陳某手上,陳某動手,你連自己都救不了。
師傅真想要救人,還不如自己脫身,放下話來,陳某如果敢殺人,你就報複殺陳某子侄。
如此一來,陳某反而可能心懷忌憚,這些唐軍和你自己的性命都得保全。”
“施主所言,不失為一個辦法。”少年僧人言道:“無奈這辦法,貧僧實在做不來。”
陳介之揮揮手,命手下人將那些唐軍俘虜帶走:
“師傅可知道,這些人隻要放下兵器投降,便可活命?”
慧明口喧佛號:“貧僧不知,但施主有好生之德,此乃眾生幸事。”
“有好生之德者,乃是長安城主。”陳介之言道:“我等不過追隨仿效陛下行事而已。”
慧明和尚言道:“那真是太好了……”
但他話再次被陳介之打斷:“然而,陳某方才有一言,卻不曾有半點虛假,換了我們落在東唐刀下,沒一人能活命!”
慧明和尚神情沉重幾分:“若貧僧有機會,亦會從東唐刀下救人。”
“你有沒有機會,那就難了。”陳介之親自押送他返回長安:“這要我家陛下才能決定。”
慧明和尚被一路送回長安。
張東雲了解事情始末後,不禁莞爾。
他投影的烏雲先生,交代陳介之返回河西郡繼續開疆拓土後,提溜著和尚前往大明宮。
與此同時,他還叫來了沈和容。
女童幻化成了青年書生模樣,一襲白衣,坐在張東雲下首。
烏雲先生帶著慧明和尚到了大殿內,將之放下。
慧明整了整衣衫,看向上方光輝籠罩下的張東雲,雙掌合十:“貧僧慧明,見過城主。”
張東雲坐在上方,並未開口。
一旁的白衣書生則輕笑:“聽師傅效法佛祖割肉喂鷹?”
慧明言道:“貧僧從受師父教導,佛門弟子當慈悲為懷。”
“慈悲?”白衣書生笑笑:“不過是強權支配罷了。”
慧明雙掌合十:“施主言重了,佛祖不過是不忍生靈殞命,是以割舍自己。”
“割舍自己,確實比割舍別人強多了。”白衣書生淡然道:“但仍然不改強權支配的本質。”
他平靜看著年輕僧人:“老鷹就想吃鴿子的肉,它為什麼要去吃佛祖的肉?佛祖固然獻出了自己的肉,但那建立在他奪走老鷹選擇的權力之後。”
書生著笑笑:“是啊,老鷹還剩一個選擇,就是不吃佛祖的肉,然後餓死好了。”
慧明皺眉:“施主所言,莫非自然優勝劣汰之?佛祖割肉喂鷹,不過是希望兩禽都可以存活,希望兩條性命都可以保全。”
“決定優勝劣汰的是佛祖。”
書生隨口應道:“他可以選擇隻淘汰一個,也可以選擇兩個都淘汰,隻不過他最終選擇了兩個都不淘汰。”
慧明眉頭越皺越緊。
書生則始終語氣輕鬆:“這個故事裏,我當然能看到佛祖的慈悲,但我還能看到,眾生不平等。
佛祖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可以決定鴿子的生死,可以決定老鷹的生死。
而老鷹,他隻能選擇抗拒佛祖而死,或者遵從佛祖而活。”
慧明聞聽此言,神情反而輕鬆一些:“眾生從來都是平等,隻是大多數人,為執業所迷,難以見心明性,佛祖隻是先行一步,而眾生經過修行,皆可成佛。”
“這樣嗎?”書生問道:“看來老鷹吃鴿子,是因為老鷹比鴿子修行更多,離佛更近的緣故”
“殺業乃惡業,堪不透此觀,來生鷹變鴿子,鴿子變鷹,猶未可知。”慧明言道。
書生笑笑:“這麼來,這一世的老鷹,是上一世的鴿子,這一世的鴿子,是上一世的老鷹。”
慧明雙掌合十:“冤冤相報,輪回不止,佛祖正是以大慈悲,舍己相救,斬斷罪業。”
“得好,所以佛祖不是在主宰他們的生死,也不是在拯救他們,而是在點醒他們?”
書生輕輕鼓掌:“老鷹如果拒絕食佛祖之肉而死,是它自己執迷不悟,不能算佛祖的殺業,對吧?”
“這自然……”慧明話到一半,卻有些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