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會經曆許多,無論怎樣小心,也免不了被人說長道短,因此對於毀譽要坦然麵對。季羨林先生晚年回想起個人的種種經曆,認為世界上有很多毀譽其實是靠不住的,如果一個人習慣於追求讚美,那麼他將是最痛苦的人。他說:“古代豁達之人倡導把毀譽置之度外。我則另持異說,我主張把毀譽置之度內。置之度外,可能表示一個人心胸開闊;但是,我有點擔心,這有可能表示一個人的糊塗或顢頇。”
各人自是其是
季羨林先生一生所獲榮譽頗多,所做研究頗多,所提觀點頗多,但他自己卻說,不論權威與否,都隻是個人觀點而已。世上個體太多,研究太多,觀點也太多。如此這般,分歧便出來了,毀譽便產生了。
為人所知,必有毀譽。季羨林先生經曆了無數毀譽之後,提出“毀譽置之度內”的觀點。他說世上許多事情沒有絕對的好壞善惡之分,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每個人的天資稟賦、經曆習慣均不同,所形成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善惡觀等也全都不一樣,對於好壞的判斷必然有差別。就好比吃飯,有人喜歡吃辣,有人喜歡吃鹹,有人喜歡吃酸,堅持自己喜歡的,憎惡詆毀別人喜歡的,這完全沒有道理。這種情況下,最好是自己走自己的路,以自己喜歡的為主,別人反對和詆毀,那是別人的權利,不必辯解什麼,也不必刻意裝作聽不見。
季老一生不無波折,世人時而毀之,時而譽之,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批判與讚美的本質,內心充滿矛盾與痛苦,甚至感到自己“被開除了‘人籍’”,對於毀譽之事也有了深刻的感悟。
他晚年批判子路所說的“聞過則喜”,因為如果不分析具體情況,一切喜怒都是毫無依據的,或喜或怒皆是枉然。季老說道:“分析完了以後,再定是喜是怒。喜,我不會過頭;怒,我也不會火冒三丈、怒發衝冠。”這是經曆毀譽坎坷之後總結的經驗之談,將毀譽置之度內,才能真正明白毀譽對人生究竟有何影響。
在季老看來,“文革”那段時期的“毀譽”都十分滑稽,唯有每天的“批鬥鍛煉”是實實在在的,那時他已是知天命之年,每日“低頭彎腰,手不扶膝蓋,完全自覺自願地坐噴氣式”,不僅如此,他“還在心裏數著數,來計算時間,必至眼花流淚為止”。那時的季老明白,外在的毀譽並不是判斷是非的標準,一個人若在內心肯定自己的選擇,就可以堅持到底,從悲傷和失望中將自我拯救出來。
不必非人之非
季羨林先生被稱為“國學大師”“學界泰鬥”“國寶”,這三頂桂冠為他招來了許多莫名其妙的非議,他也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中央電視台的編導周兵談到季羨林先生時,回憶起一段難忘的經曆:1995年季老參加一個訪談節目,當時他坐在椅子上,主持人白岩鬆掏名片的一刹那,季老立刻站起來,彎著腰靜靜地等著。白岩鬆掏了許久,季老就一直彎腰在那兒等著,這個場景深深觸動了所有的工作人員。節目錄製期間,記者去季老家中采訪,每次大家工作完準備回去時,季老都會站在家門口,禮貌恭謙地送一行人離開。每當回想起這些場景,周兵便感歎道:“季老的為人,真讓人由衷地敬佩。”
季老人格高尚,謙遜和藹,卻仍遭到各種各樣的非議甚至是人身攻擊。季老深感無奈,說道:“有一個人,他最心愛的人隻有一隻眼。於是他就覺得天下人(一隻眼者除外)都多長了一隻眼。這樣的毀譽能靠得住嗎?”
許多正確的事情,在一些人眼中看來,就是“非”正確的,即便世上最善良的人,也會被人詆毀成十惡不赦的罪人。因而季老認為,每個人都有“友”,也會有“非友”。友,難免有譽;非友,難免有毀。毀譽之事,切記不要籠而統之,隨潮流非人之非,這樣會鬧得一塌糊塗,毀人坑己。
季老談到,以往的許多年他都有一個願望:他對每個人都好,也希望每個人都對他好。隻希望有譽,不要有毀。但晚年的他恍然大悟,保持完美的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世上真有一個人,人人都說他好,此人多半是一個極端圓滑的人,甚至“圓滑到琉璃球又能長隻腳的程度”,這是一個扭曲的人,多半也不會幸福。
季老晚年在《病榻雜記》中說:“三頂桂冠一摘,還了我一個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麵目,皆大歡喜。”季老堅持摘掉三頂桂冠,就是為了讓譽之者不必過譽,毀之者不必再毀,可謂“皆大歡喜”。因為他已經領悟到,人生不被毀譽牽絆,才是自由自在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