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電梯抵達36層。
門往兩邊緩緩縮進,沉浸在浩瀚思緒裏的何盡歡站在原處久久未動,直到門又緩緩合上隻剩一道縫隙,如夢初醒的她忙不更迭按住開門鍵,鼓起腮幫,深深呼吸兩口才走出來。其實,她的內心並沒有像在徐唐麵前所展露的那麼輕鬆明快,她感覺到許多問題得不到解答,眼下秦縱遙正為失去雲姨傷感,追問不是明智之舉。
然而,和讀一本引人入勝的推理類似,人物和故事開始冒出端倪,身為讀者,又怎麼能真正的忽略呢?
倚靠在門口旁的雪白牆壁支撐身體,大力甩甩頭,像要把亂糟糟的心緒全部從頭腦裏甩出去。
“何盡歡,先不要想那麼多,要相信自己的感覺與選擇。”
她在心裏對自己說。
說完,不禁想起那晚在老宅和於佩回到房間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不少,於佩有一段說得別有深意,尤其動容:
既然你愛上了一個有故事的男人,那麼,就要有接受、承受他所有故事的心理。我認為,秦縱遙不會害你,就算有什麼事沒有開誠布公,肯定也是為你好。你要清楚,從接掌秦氏那天起,不,從出生那天起,他注定不可能做一個閑散少爺。哎喲喲,你要知道他的童年是怎麼過來的,隻怕還要心疼得不得了。
當時還處在極度震動中的她抱著雙膝好奇問:怎麼過來的?
坐在大紅色真皮電腦椅中的於佩慢慢轉動著,頭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語氣充滿同情和憐憫。
“從咿呀學語起,他的每一天基本沒有任何休息,這話是我老爹責怪我不用功念書時說的,誇不誇張嘛,不曉得。但是,打我記事起,他的每一天確實沒有什麼任何休息,各種要學的東西排滿日程表,吃飯睡覺有嚴格時間限製。偶有生病偷懶,老爺子可沒什麼好臉色,嚴重一點,打罵也是正常。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他精通英法意三種外語,圍棋象棋國際象棋全部獲過大獎,念書時除開作文,基本可以全部拿滿分。還有,身手了得,從六歲開始練習他跆拳道等近身實戰功夫,好多年風雨無阻……”
聽她一口氣不斷篇回憶好多小時候的事,何盡歡感謝她讓自己又了解到不同側麵的秦縱遙之餘,也有些自責——
愛慕這麼久,相處亦不短,她竟從不知道他還有這麼多、這麼多不為人知的一麵。
最後,於佩歎氣總結:
“反正,他的童年基本等同於一出悲慘世界。在我看來,老爺子對他,從出生那天起就是嚴格按照接班人的身份來狠狠栽培。”
驚愕和心疼交錯相織,她傻傻的問了句:他從來沒有反抗過嗎?
於佩沒有正麵回答,折射出吊燈光芒而亮晶晶的眼睛浮上一層迷惘,隻說了另外一些話。
有一回,在秦家老宅舉辦商界聯合party,向來粗枝大葉的她不小心當眾砸碎一隻酒杯,引來無數眼神,於大維氣得跳腳,把不知輕重的她拖到後花園好一通說教,又搬出些老生常談的論調,什麼“你看看人家縱遙”,“就不能好好學學他”之類的話。她聽得無比鬱悶,又喝了不少酒,於是借著酒膽跑去秦縱遙麵前撒潑胡鬧,伶牙俐齒的詰問:
你把自己活成同齡人中的樣板,有意思嗎?
可能是見她喝了酒又挨了批,小小年紀已有高冷範兒的他沒有立即掉頭離去,說了句令於佩多年來記憶猶新的話:
我最想成為nobody,卻注定成為somebody。既然如此,何不做到極致?
“當時我不懂,現在回想起來,‘注定’兩個字,太他媽心酸了!你說,人一輩子幾個十年,全他媽是注定,有個毛的樂趣啊?所以,我暗暗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像他一樣成為某種注定,愛怎麼活就怎麼活,快活自在是首要任務,到六十歲還能玩出各種新花樣。秦縱遙啊,就是我的前車之鑒。當然,話又說回來,我還是挺佩服他啦……”
於佩說得慷慨激昂,從轉椅跳到床頭,一會兒義憤填膺,一會兒瀟灑甩頭。
看著這樣自由自在的她,何盡歡便想起那晚秦縱遙說過的話,希望自己像於佩一樣活得明媚歡快。
從內心深處來說,他其實是特別羨慕她的吧。
因為向往羨慕,因為珍貴稀少,所以,在自己得不到後,他希望身邊的人得到。
想到這裏,心頭豁然開朗。
何盡歡猛然睜開雙眸,將手指湊到指紋鎖附近。
推開門,廚房內的油鍋冒出“滋滋”響聲,趿著清爽布拖鞋,穿著灰黑色居家服的男子正在做飯,眉眼沉靜,神色安然,瞧不到前兩天的低落痕跡,看他抓起切好的翠綠蔥花又快又準的丟進去,何盡歡眨眨眼睛,開朗心境越發似秋日陽光般明亮,把東西一股腦兒扔沙發裏,兔子般蹦蹦跳跳跑過去,也不洗手,直接抓起一小塊炒好的西蘭花塞進嘴裏吧唧吧唧嚼起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