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滿滿的質問讓曾家望怔在原地。
一束光線從西邊投落,恰好落在曾煜的眉眼處,黑發淩亂的他眼神凶利,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兒子流露出這種眼神和神情,鬥誌昂揚,連親爹也不輕易放出懷疑範圍。
要是他為別的事也能如此凶悍抖擻,絕對是老曾家的福分,問題是,能夠激起他內心澎湃的隻是一個女人——
而且,還是一個死去的女人。
克製住內心層層疊疊的失落與失望,曾家望出人意料的平靜下來,甭管歐之盈是不是在黃土裏化成了白骨,隻要能夠從渾渾噩噩中清醒振作,就是一個好的征兆。將手提包交給去而複返的薛貴,又教訓幾句圍觀的傭人吩咐他們送李麗雅和趙媽去醫院,他這才淡定看向眼神死死盯過來,一動不動的兒子,平穩道:
“我為什麼要藏她?當年她跌進撫琴河,打撈上來的屍首全身浮腫,不成人形,你又不是沒見過。”
“為什麼?”曾煜冷笑,“自然是你不想看到她和我在一起,自然是你一看到她,就會想起某些難以見光的勾當!”
“你……”
要麼混沌得比混蛋還不如,要麼說話尖銳得像把匕首,曾家望暗歎,不知道上輩子造什麼孽,老天爺派這麼一個冤家來折磨自己。
幸好四周除開信任至極的薛貴沒有旁人,他按壓住怒氣,耐著性子解釋:
“在你做出那種事後,我怎麼可能不讓她入曾家的門?你看麗雅,無論哪個方麵都不配上咱家,還不是看在阿賜的麵子上嗎?”
曾煜狐疑打量著父親鷹鉤鼻上如豆粒的兩顆小眼睛,或許是沒看出異樣,他整個人放鬆下來,肩膀同時也跨下來。
“你剛說她沒死,還說什麼耳釘?”
自己已經多年不管任何事,假如想找出之盈,必定要依靠父親的勢力和關係。
多年來渾噩得像一缸汙水的腦子在看到快遞照片的一刻突然清醒,想了想,曾煜從西褲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
“喏,這個。”
薄淡的金色光線裏,看不出任何背景的照片上,一對金鑲玉的耳釘泛出灼灼金光。金色顯亮發光,橢圓型的玉石溫潤,絕不是常年埋在墓地裏的東西。曾家望捏著照片仔細端詳,又對著光線照了照,沒過多久,他也認出來這是歐之盈當年經常佩戴的一對耳釘,據說是她的祖母,也就是清心茶的創始人歐清心傳下來的東西,不算特別名貴,隻不過具有特殊意義罷了。
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回憶起當年得知歐之盈屍體打撈出來的情景——
秦氏兄弟,也就是秦慕清和秦縱遙死也不肯曾家人看屍,更不接受來自曾氏的任何吊唁,花圈也直接扔掉。
他花了不少錢,買通殯儀館的殮葬師,在歐之盈入棺前偷偷去看了一眼。
在水裏浸泡多日,又經流水與石塊衝撞,屍首浮腫甚至潰爛,大概像歐之盈,但是,他非常確定,當時的屍體上,沒有這對耳釘。
“照片誰送來的?”
他問兒子,同時解開西裝外套的排扣,早將之前的震怒忘得一幹二淨,反之被無數疑問所取代。
“快遞,寄件人寫的是張三,一看就是假名字,地址手機這些全部沒有。”
曾煜的眼神片刻也不曾離開父親,他知道,自己必須有求於老頭子的同時,還得多長個心眼。
在他看來,老頭子是一百個不願意歐之盈和自己在一起。
此時,曾家望心裏想得更多的是卻是照片的來源,真假,以及寄照片的人到底意欲何為,對兒子心裏的小九九反而沒有什麼察覺。至於歐之盈是否還活著……他既不關心,也不認為有多重要。當年,曾煜那般花樣百出的追求她尚且不為所動,如今晃眼過去好幾年,她即使還能重新回到潭城,也根本不會考慮曾煜。再說,說不定這些年她早已嫁漢生子,兒子那些綺念,注定要付諸東流。
不過,如若歐之盈確實還活著的話,是誰把她藏起來了呢?
又為什麼要製造她溺斃的假事實?
秦家兩兄弟?
不,不太可能。
當時歐之盈被推進水中,深諳她水性極好,秦縱遙沒有立刻跳下去救人,反而和自己派出去的人纏鬥不休,等再入水,為時晚矣。
為此,秦縱遙一直背負著殺了歐之盈的罪責,無論是他還是秦慕清,不太可能這麼做。
那麼會不會有人蓄意找到這對耳釘,從而想把水攪渾,從而謀劃點什麼呢?
會是梁安國和那個鬼靈精卻又心腸硬朗的梁翹嗎?
“去少爺房裏取到快遞紙袋,你馬上去查快遞從哪裏寄出。”千百個疑問無從追尋答案,曾家望轉向垂首不語的薛貴,“還有,再托人查一查當年歐之盈死亡被打撈後的情景,看看當時警方是憑什麼斷定屍體身份。還有,去夫人經常光顧的珠寶店,請劉經理看看這對耳釘的真假以及相關信息,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