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揮手示意扭送秦道遠的兩個下屬退開,盧彥從迷彩褲的側口袋裏掏出一柄折疊軍刀,噌的打開,亮出凝白如雪的光芒。
他左手拎著軍刀來回輕晃,右手則推向還是不肯繼續走近的秦道遠,扯掉塞在他口裏的東西,似笑非笑道:
“我可沒跟你開玩笑。來吧,跟前妻打個招呼。”
距離木采清還有大概兩三米的距離,收回視線的秦道遠卻再不肯挪動一步,素日高傲而霸道的頭顱此刻亦是重重的垂下去,一直垂到胸前,半點看不出當年意氣風發,揮斥方遒,似乎整個世界全在掌控的主宰模樣。看著他灰白的臉色,雙臂環抱胸前的林詠露出滿意又得意的笑,秦道遠啊秦道遠,你也有今天,你一手毀掉這麼多人的人生,這種小小的懲罰就受不住麼?
沒有人了解秦道遠這一刻的心情——
他很想抬起雙眼,好好的、盡情的、甚至是貪戀的看向不遠處魂牽夢縈的麵容,可是,他始終記得木采清的決絕和傲然。
依然是不能,即使近在咫尺。
活了大半輩子,無論多大的風浪,即使是當年麵對差點葬送集團的中毒事件,自己的心情不如眼下複雜、疼痛。但是,另一方麵,隱隱又有些詭異的感激,感激老天爺、甚至是感激林詠一手促成這回碰麵,若非如此,他相當清楚,即使到臨死那一天,自己也絕對鼓不起勇氣去找她。
沒想到自己的威脅壓根不管用,盧彥半是請示半是求助的看向林詠。
注意到她的鳳眸似是不經意的往左遞了遞,身體和大腦保持高度警覺和清醒的他會意,三步並作兩步走向木采清,軍刀倏地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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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多年失修,有不小縫隙滲進攜裹著輕淡腥味兒的河風。
軍刀靠近左臉頰的一刻,一股冰冷寒意和肌膚短兵相接,那種凜凜的硬金屬質感,讓木采清不由輕叩了叩牙關。自從那天決然離開,多年來她幾乎是主動屏蔽和潭城有關的一切,對後來發生的事堪稱一無所知,所以並不知道“溫和可親”的林詠早已從當年失魂落魄的秦道遠那裏打探出她留下的協議及便箋內容。不過,冰雪聰明的她一看眼前這幅場景,依稀猜到幾分緣由。
杏仁形狀的美麗雙眼裏劃過縷縷曆經歲月衝洗之後的潔淨淡定,她慢慢打量發鬢已顯花白的秦道遠,心頭微微一鬆。
他啊,也真是老了。
不過也是,二十一年的風霜歲月,誰又能不老?
曾以為深深植入靈魂的深惡痛絕此時再去追溯,似乎也變得薄淡起來,Simon不是說過麼,時間是一切的良藥。
想到遠在德國進行封閉式會議的丈夫,一顆叮叮當當撞擊的心奇特的沉靜下來。
眼角餘光偷瞄見一旁的林詠好整以暇的微妙表情,她假裝絲毫沒有感受到刀刃的冷芒,主動啟唇:
“道遠,好久不見。這些年,你還好麼?”
輕靈又不失感慨的嗓音像是意外的驚雷,將林詠和秦道遠兩人震了個滿麵詫異。
林詠一直以為,既然能做到當年決絕離開多年來再不回國,甚至連兒子也不曾關注一眼的地步,木采清對秦道遠勢必痛恨進骨子裏,今日再見,他們兩人之間必定上演一出“手撕仇敵”的好戲,即使秦道遠負疚甘願全盤承受,以木采清那種性情,隻怕沒那麼容易繞過。可是,想象中的畫麵非但沒有出現,自己聽到的問好是怎麼回事?
秦道遠的驚詫同樣深厚,一時間心潮如湧,周身激起一層顫抖的粟粒。
低到不能再低的頭半分半分的抬起,他像是做夢一樣,不敢置信的看向夢境裏和顏悅色的女人。
“采……采……采清……”
殷紅唇瓣嚅了又嚅,在內心深處呼喚過無數遍的名字終於化作不流利的言語。
身為畫家,木采清本來就對人和物有著比普通人更為細微、精準的觀察與感受,他們兩個的表情悉數收進眼中,她隻做沒有察覺,朝兩隻虎目裏布滿震驚的男人露出淡然和釋懷的笑:“是我。想不到……再見麵,會是在這樣的環境和情形當中。你還沒有回答我,這些年來,你過得還好麼?”
“還……還好。”
還好,除開從來沒有放下過對你的濃濃思念,以及……深深愧疚。
秦道遠也想笑,隻是,扯動嘴角試圖抿出的笑容卻隻是在麵龐拉開一條縫,比哭還難看。
“你……呢?”
相比他的全神貫注,木采清的注意力始終有幾分停留在不遠處的林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