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處,一抹瘦小身影將兩個易拉罐狠狠踩在腳下,用力碾壓,仿佛兩隻無辜的易拉罐就是他口中的杜源杜權父子,恨不得將他們全部踩癟、踩爛、化作齏粉。秦縱遙悄悄靠近些,借著暗淡光線看到那是一個雙臉漲紅的少年,黑發白膚,身上的西裝校服斜斜垮垮,左胸口隱約繡著一個看不太清楚的logo。
又用力吼了幾聲,少年似乎累了,往斜坡上直直倒去。
他的動作充斥著放任自流,那種無能為力得感覺由內而發,讓秦縱遙隔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也能感覺得到。
香港的冬天並不寒冷,斜坡上的草依舊是綠油油的一層,他四仰八叉的躺在那裏,愣愣望向浩瀚星空,眼角滑落眼淚,喃喃念著:
“姐姐……姐姐……”
秦縱遙本是心細如塵的人,何況對潭城很多事了若指掌爛熟於心,聽到這樣反複的呢喃,基本可以確定不遠處的少年就是杜晚菁,他隸屬於杜氏家族的旁支,家道中落,父母雙亡,隻餘一個姐姐和他相依為命。說起他的姐姐杜晚妝,的確是遠近聞名的美人胚子,長相和身材均不俗,隻可惜寄人籬下又有幼弟需要庇護,她不得不淪為杜家兩父子玩物。
杜家兩父子同好一個女人,這在潭城上流社會圈子裏,不是什麼秘密。
“為什麼……為什麼啊……”
杜晚菁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雙手用力往下錘,折騰一陣子,整具身體痛苦的蜷縮成一團,像缺乏安全感的嬰兒,尋不到任何保護,隻能無力的將自己收緊,收緊,再收緊。埋怨和質問慢慢變成無聲哽咽,或許是年紀小小的他獨自在星空草地上的身影單薄因此容易勾起內心深處的同情,又或許是看到這樣的他難免回想起從前的少年時光,默默許久的秦縱遙舉步上前。
“嗨。”
他在離杜晚菁兩三步的距離停下,沉穩有加的聲線裏有莫名的穩定感:
“有什麼,我可以幫你嗎?”
“沒有!”
杜晚菁壓根沒料到三更半夜還會有人走到角落裏注意到自己,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硬邦邦的回答,然後右手隨手扯出一根綠草,雙手將草兒翻來覆去的折疊散開,白皙雙頰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方才的激動,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裏微微泛出一種異樣的紅。清目挺鼻的他帶著幾分雌雄難辨的美,聯想到杜晚妝難得一見的容貌,秦縱遙立刻想到,眼前的少年在長大以後,肯定也是一個少女殺手。
“真的沒有嗎?”
秦縱遙淡淡反問,心裏有些為自己莫名其妙邁出多管閑事的一步而懊惱:
“你剛才……”
“我剛才怎麼了?”少年心性讓杜晚菁有些羞愧難當,他騰的站起,冷眼瞧向黑暗裏西裝革履、異常英俊的男子,“你是想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在我看來,這就是屁話!難道哭還分男女嗎?在定義男和女的性別之前,最開先,我們都是人!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是人就會有想哭的時候,隻不過有些懦夫礙於麵子不敢哭,才掰扯些那種無聊的話。”
“……”
沒想到這個少年口舌這麼伶俐尖銳,被他這麼一頓搶白,秦縱遙罕見的沒有生氣,而是饒有興致的看向他,沉靜如水:
“你怎麼知道我會說那樣的話?恰恰相反,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每個人,都會有想哭的時候。”
“唔……”
畢竟還年輕,杜晚菁對陌生人突如其來的讚同有些懵。
愣了片刻,他從高高的斜坡邊緣跳下來,腳上一雙板鞋半濕半幹,看樣子,之前或許還去過海邊,走到海水當中。
這個小小的發現讓秦縱遙心裏那點違反原則而心生懊惱的情緒頓時消失,他不動聲色看向越靠越近的男孩,刺鼻酒味被暖和夜風熏得有些難聞。杜晚菁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是那種帶著研判和觀察的敏銳眼神,盡收眼底的他隻當沒有任何察覺,且看這個少年還會說出什麼話來。
打量完畢,一絲蒼白又不乏冷嘲的笑在杜晚菁麵容浮現,他雙臂環抱胸前,仰頭嗤道:
“你的普通話相當標準,不是香港人。”
“不是。”
“瞧你年紀比我也大不了很多,勉強能叫一聲哥哥,不過,瞧你身上這一身純手工訂做的西裝,襯衫上甚至還有屬於自己的標識,是內地來的富二代吧?我最煩別人管我,而且,你一個根本不知人間疾苦的富二代有什麼權利管別人?大哥,我聞著你身上也有酒味,該不會是剛從蘭桂坊玩出來,頭腦還有些不清楚吧?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