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自己關在暖閣整整兩日,不吃不喝。
腦子裏一遍遍的回放著過去,渾渾噩噩的不知所措。尤記得阿娘也曾生過一次氣,有且僅有那麼一次。
約莫隻有六七歲,我們一起居住在草原,那種純白的蒙古包,映襯著蔚藍的天空,如同朵朵飄散的白雲。
我初次見到頓珠時,並不喜他,一個羞澀偏又膽怯的男孩子。他大我兩歲,可柔柔弱弱的性子卻讓我很是瞧不起。
我總喜歡故意逗他,看他在為難中羞紅了臉,然後肆無忌憚的嘲笑他,直到逼得他撒頭就跑。
隨著天氣轉熱,大人們也給我們適時添減了衣物,我這才發現頓珠的脖子上係了一顆潔白的珠子,像是天山上的雪峰,聖潔而又美麗。
我向來是個行動派,不過半個時辰,便支支吾吾的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頓珠,至於向來強悍的我為什麼會有所顧及,還不是怕著阿娘那一關過不去,否則我早就直接動手了。
他猶豫了一會兒,也許是我眼神太過渴盼,終究是敗下陣來,不舍的將珠子解下送給了我。
我很是興奮,毫不猶豫的接過他手中的珠子,轉念又覺得該表示點什麼,當下做了決定。
“你且低低頭,將臉覆過來。”礙著身高的差距,我隻得衝他招招手。
頓珠半信半疑的低了頭,可沒待他反應過來,我早已踮起腳尖輕輕啄了他的臉頰,嘴角咧開燦爛的弧度:“阿娘每次給我做好吃的,我總會親親她作為回報!這就當做你送我珠子的報酬了!”
我捏著珠子歡快的向家跑去,哪還有心思注意他的情緒變化。
阿娘正在擠羊奶,看著我瘋瘋癲癲的直竄進來,忙開口提醒:“慢著點跑!又沒有豺狼追你!”
我像隻自由的小燕子,快樂的在屋內“飛來飛去”,歡脫極了。
心口像是揣了隻小兔子,跳的極快,有些討好的將珠子捧在手裏遞到她的麵前:“阿娘快看,是不是美極了?”
我仰著頭,滿臉笑意,等著聽她誇讚,卻得來意料之外的結果。
阿娘臉色突變,陰的仿佛能滴下水,一把從我手中將珠子奪了過去,語氣裏是我從沒聽過的狠戾:“哪裏來的?”
我被她的反應一下子嚇蒙了,以為她是問我怎麼得來這珠子的:“不……不是我搶的,是頓珠給……給我的……”
心裏沒有底氣,說出的話一點信服力都沒有。
“頓珠……頓珠……竟是他……”
後來阿娘讓我把那顆珠子送還了回去,雖然我的心底一萬個不願意,可瞥到阿娘那警告的眼神,我不得不乖乖的將珠子還了回去。
阿娘平日裏很是喜歡頓珠,估摸著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愈發的欺負他,誰讓他搶走阿娘對我的愛!
可奇怪的是,自從那件事後,阿娘對頓珠的態度一落千丈,疏離而又陌生。
我以為自己也會很開心,卻發現沒了頓珠,我的日子變得了無樂趣,估計是因為沒有人給我欺負了吧。
我被阿娘禁足一個月,罰抄醫書《佰草集》十遍。那一個月裏,除了抄醫書,其餘的時候就在亂想,突然發現自己之前的舉動著實有些過分,下定決心要跟頓珠道歉。
等我解禁之後,卻發現頓珠已經不見了,阿詩瑪說他是回了自己的故鄉。
他還是將那顆珠子留了下來。
那日午後,陽光正好,我躺在半人高的草叢裏,嘴裏叼著剛冒茬的狗尾草,枕著胳膊看著天空多變的雲。
雲也很無奈,它沒有能力隨心停留片刻,風來,它就得走。天真的以為自己變得凶惡矯健,風就會懼怕。於是一會兒成了狂奔的獵豹,一會又是捕食的花虎,終究沒有什麼成效。
光線一下子暗了不少,耳畔也想起阿詩瑪獨有的嘰嘰喳喳。
“原來你在這啊,害我一頓好找。”她很不客氣的在我身旁躺了下來,同我保持著相同的姿勢。
“頓珠走了。”
“我知道。”我不明白,頓珠走了已有月餘,為什麼她又在此刻提起。
“他為你留了禮物。”阿詩瑪半坐了起來,從她蔚藍色的腰封裏掏出一個東西,徑直放在我的腹部。
她從草地上站了起來,用手撣了撣衣襟上的草屑,光線瞬間被擋了大片。
我沒有出聲,依舊維持著先前的動作。
阿詩瑪見我沒什麼反應,輕輕的歎了口氣:“他說因為你歡喜。”
我緩緩闔上了眼眸。
因為你歡喜。
我終究沒有機會問他,他的故鄉在哪裏,我又去哪裏尋得到他。
至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頓珠,也再沒見過阿娘生氣。
我想此刻,阿娘若是還在凡世,定會更加嚴厲的指責我吧:“小傘,如今終是能耐了,連阿娘的話都不放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