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說鳳月夜當年初出江湖時,向別人介紹自己,確是這個言行。雙手一拱,眉宇間一股濃濃的傲氣,說話時字字清晰。
“鳴鳳山莊,鳳月夜,無字。請多指教。”
如今的鳳月夜語氣溫軟很多,是因早已不怒而威。盡管不再驕傲,卻依舊清高。這個時候,他幹脆連出處都省了:
“鄙姓鳳,名月夜。”
凰將離想到這般便是一陣失笑,再次抬頭時,便看到了鳴鳳山莊的人。
他們站地很遠,魏老和各位長老皆在其中,卻是沒有見到鳳月夜的身影。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凰將離剛想過去問問情況,手被白錦曦按住:“考慮清楚再說。”
凰將離愣了愣,權且當作沒看見。卻是暗地裏吩咐著鳳千楚回山莊那邊。原本,被下令不許參加這武林大會的,便隻有她凰將離一人。
林若提劍,劍花一挽,背在身後,麵帶微笑看著眾人。高人總是從容不迫。
不過多時,一道輕盈的身影飛上擂台……確切說,是飄上去。
武學任意一門的階段總是入門極慢,終極則快,高級再慢,終極則無形。
能夠把輕功施展得極快的人,江湖上隨手抓便是一大把。能夠輕飄飄地在空中飛的,或是根本看不到的,可謂寥寥無幾。
錢玉靜在施展輕功時,絕不會丟了他“輕燕”的美稱。
“靈劍山莊錢玉靜,請多指教。”
在他站定的片刻間,後麵的賭場已經爆發出新的吼聲:“開盤開盤!押金一百兩!押錢玉靜和林若的都來了啊!”
“我押玉輕燕!”
“這一局我不押了,先看情況。”
“那個林若看去挺像個高手,但腰板子細得跟蔥花似的,誰敢放一百兩在他身上啊?輸不起輸不起!”
“我押林細腰!這娘兒們好玩!”
林若的牛皮小靴在地上輕輕拍著鼓點。他提劍指地:“錢公子,請。”
錢玉靜靜待了片刻,抽劍指向他,忽然飛身而起。
所有人的心眼都提了起來,準備著迎接一場洶湧而刺激的鼇鬥。
刀光劍影穿梭,兵器碰撞的聲音巨響,砰砰砰砰,四次。
一道血光自空中閃過,隻見林若又一次快速麻利地收劍,雙手抱拳:“錢公子,承讓了。”
語音剛落,錢玉靜的身子重重落在地上。
“下一場我押林細腰。”
“我也押他。”
“我也是。”
身後的人變得倒是快,一百兩也不心疼了。
凰將離和白錦曦對視一眼,再看向楊英。斷龍劍依偎在他的肩上,就像一位性情溫軟細膩的女子。楊英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似乎一切與自己無關。
大俠便是大俠,這般沉得住氣。
隻是,後麵幾場比武,他看的時候明顯認真了許多。
“承認了。”
“段前輩,承讓。”
“閣下武功果然名不虛傳,承認。”
“承讓。”
“承讓。”
之後一直聽林若這麼念,念得凰將離難免有些心煩。不是在意他作態,隻是不敢相信,他隻是天山三閣之下的一個門主,就已經打敗了這麼多武林高手。
不少人都是抱著“這一次麵對的人這麼強,那娘娘腔肯定打不過”這樣的心態,卻押注別人,結果都輸掉。
另外的四位門主坐在人群的後方,凰將離甚至還聽到那個穿著華麗的老人叨念。
“年紀大了,記性也差了。剛才林若打敗的那個下夥子叫什麼來著?”
“秦爺爺,他叫孤軒。蜀山派的孤軒。”甜膩的小丫頭不厭其煩地想他解釋。
“孤軒啊。那可是孤二天的兒子?他老子不是鳴鳳山莊的人麼?怎麼養了個別家門派的兒子?”那秦爺爺咂咂嘴,“看來,該背叛的都背叛了。我老婆說得對呀,這邪果然用不敵正呀。”
凰將離忍不住回頭看他。
他嘴巴在笑,眼睛卻瞪得很嚇人,聲音更是和藹得不行:“我回去要給老太婆說一下。她肯定會高興瘋掉的,嗬嗬。”
“秦爺爺,你說鳳月夜什麼時候會死呀?”
“好孫女呀,莫急。就快了,就快了。”老頭子慈眉善目地摸摸她的頭。
凰將離那掩藏在人皮麵具下的眉愈蹙愈緊,這段時間來心中的不安似乎找到了源頭。掩藏在水袖下的手緊攥成拳頭,她欲上前去撕爛他們的嘴,可目前的形式卻隻能讓她選擇人氣吞色的靜觀其變。
一隻柔軟無骨的手忽然攀上凰將離的拳頭,她驀然抬眼卻是望進了青琉帶著一絲笑意,一絲安慰的眸子。凰將離愣了愣,便已經明白青琉認出了她。勾了勾唇角反握住她的手。
“姐,找個地方坐下說。”晃了晃另一隻手上的食盒,青琉朝那天山弟子身邊的空位努了努嘴。
“那便依你吧,青姑娘。”抽回自己的手,凰將離抱了抱拳跟在青琉的身側,一副漠然模樣。
林若百戰百勝,發奮蹈厲,那模樣簡直就是恨不得所有人一同上。
很多真正的大佬已經快堅持不住。而楊英依然按兵不動,靜靜看著擂台上的林若。
而又一次戰勝的林若微笑道:“拆招為招,迎敵製敵。這就是我們天山武學的精髓。而我們的目標……”
話未說完,一位披著赤色袈裟的高僧跳上擂台:“讓貧僧來會一會天山的走狗,看看林施主如何破解少林青龍出海拳。”
這高僧凰將離見過不少次,一時記不住名字,但她依稀記得他最擅長少林拳法。從大小洪拳、到太祖長拳,到羅漢拳,到心意拳,無一不能,無一不精。
看來此刻林若強悍得真如當年鳳月夜相提並論,連一向最穩重的少林和尚都按耐不住上了擂台。
凰將離幾乎已經可以想象這林細腰即將說的話。憋著張揚的口吻,裝腔作勢,說一聲,“大師,請。”
結果卻是和凰將離想象的完全不同。
林若還未說話,身後一陣衣服飄揚的輕響。
一道粉色的聲音落在林若前麵。雖說燈兒是個小姑娘,站在林若麵前,也差不多和他一樣高:“林若哥哥累了,讓燈兒和這位大師比劃比劃吧。”
“貧僧從與不女流之輩動手。還請女施主離開。”
燈兒嗲著聲音說:“大師,您是在輕視燈兒麼?”
言語之間,林若竟然偷偷退下擂台。這行為倒與他那飛揚跋扈的性格不大符合。
青琉嗬嗬笑了,“小白,我猜,這少林有一條金科玉律,一旦遇到無法回答或不方便回答的問題,一定不可以說不想回答或不好回答,要說,就得說四個字……”
說到此處,她雙手合十,那高僧也雙手合十,於是她倆異口同聲:“阿彌陀佛。”
“少林百代何樂,知其者小琉兒。甚妙甚妙!”
“倒是,這林細腰到底是在做什麼?”她摸摸下巴,“前一分鍾還自信滿滿,後一分鍾就成了糠包?”
“且看台上。”
那叫燈兒的小姑娘頓時變了個人。前幾秒還嗲得像朵二八黃花,這一會兒已經雙眼發紅,渾身殺氣,翻臉如翻書。
她和高僧你進我退,皆以拳腳相擊,前者快後者慢,打得不分伯仲。隻是少林高僧慢條斯理,方寸把握得恰到好處。燈兒是招招逼人死路,拳拳指向要害,相當殘酷。漸漸的,雙方的勢均力敵變成了燈兒的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燈兒恐怕不止看上去這麼大。”凰將離看著擂台上招招冷厲的燈兒,淡淡道。
“何止不止?怕是兩倍都不止。”
“有這麼老?莫非她也練了凰鳳九式?”青琉瞪大眼睛,滿眼的不敢置信。
這凰鳳九式便是鳴鳳山莊獨一無二的內功心法,這心法最大的特點便是練過之後能永葆青春。所以,一直以來,江湖人都不清楚鳳子衿真正的年齡。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即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也是永不可磨滅的傳說。
“留住青春的方法,隻有凰鳳九式麼。”
這時,少林高僧一掌擊向燈兒,她連退兩步,卻不顧身子,反撲而去,抓住高僧的雙肩,十指緊緊扣入他的袈裟。
那高僧臉色大變,無奈雙手動彈不得。
她的眼睛早已變成血紅,十根指頭像是長在他身上一般。不過多時,劈啪兩聲,竟像是骨頭折斷的聲音。
就在這時,一把劍自人群中飛上,刺入燈兒的手臂。
燈兒竟隻是哼了一聲,踉蹌兩步,後麵趕來的林若立刻扶住她。
那把劍依然插在她的手臂上,鮮血隔了很久才大量湧出,染紅了劍柄上的白色的劍穗。
很快,楊英便躍過無數人的肩膀,落在她的麵前。
“你,你這是犯規。”燈兒低聲道。
“倘若我不犯規,釋炎大師怕已被你撕成了兩半。”
釋炎按住傷口,一臉震驚:“你究竟是什麼來頭?”
“燈兒。”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年級大一些的人反應都不小。
“小白,這算一個什麼狀況?”
“撕人魔燈妖。”白錦曦道,“她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撕人如撕紙。可惜這樣一個女魔頭,也有愛上男人的時候。當年她愛上天下第一美男子鳳子衿的時候,估計你還沒出生呢。”
“我還沒出生?”
“嗯。她的年齡是個秘密。那是因為她練了血骨白冰爪以後,真氣陰寒,浸入骨髓。所以現在她的肌膚到血液,一直道心髒,無一不是冰冷的。”
“她怎麼會憎恨月夜哥哥?”
“她愛上妖君,可妖君卻是另有愛人,而後鳳月夜是要妖君的兒子,恨上是自然的。”
“這女人真是瘋狂。”
“我覺得比起林若,燈兒不算什麼了。”
“林細腰又是因為什麼恨月夜哥哥?我看他崇拜他得很。”
“我也不過是聽來的,不知是否正確、林若以前原是某家富商的公子,自小錦衣玉食,珠寶環繞,又因相貌嬌美受人喜愛,後來一家人被山賊殺光,恰好被鳳莊主救回。自後,他成了鳳莊主身邊的跟班,因為失去了父母的支撐,他因性格驕縱身材矮小經常受到嘲笑,隻有鳳莊主對他格外照顧,還親自教過他武功。”
“你說的鳳莊主,是月夜,還是子衿?”凰將離放下筷子,那碗長壽麵已經被消滅幹淨。林若這人,他並未在山莊中聽過,對於白錦曦說的那段她也甚是不解。
“自然是鳳月夜。”
“那為何我和姐姐都沒聽說過?”
他們自幼便是一同長大,若白錦曦說的真有其事,為何她們都為聽說過這事,或是這人?
白錦曦見二人詫異的眼色,也是相信了她們確實沒見過的事實。聳聳肩搖頭道:“這江湖的傳言可不可盡信,有些造假錯亂也是正常的。事後,你們可以問問鳳莊主怎麼招惹人家林細腰了。”
釋炎大師、楊英,已經燈兒都退下台。天山和少林的梁子竟然就這麼結下了。
那八抬大轎的大攆不知何時挪到了擂台旁邊。
林若也重返擂台,道:“今天我們天山弟子來到此地,並不想與大家結怨。而是想要告之大家一件事。鳴鳳山莊,在大家眼中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此話一出,現場一片嘩然,之後便又安靜下來。
鳴鳳山莊,除了最近江湖上傳出的,凰將離滅了青城一事之外,一直都是正派的領軍,此刻林若這般問是為何?
凰將離看向鳴鳳山莊眾人所在的方向。山莊的長老,包括鳳千楚都沒有任何反應。仿佛林若隻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故事般。
大攆中坐的人歪歪地靠在椅背上。透過輕紗,似乎可以看見他支撐著下巴。
他相當引人注意,他卻不自知。
垂簾飄動,他一無所動。
“鳴鳳山莊其實是一大邪派!大家都知道前段時間青城被滅一事,那是鳳月夜的陰謀!凡事阻擋了他得到武林盟主之位的人他都會殺掉!凰將離,嗬,不過就是個幌子而已。她是鳳月夜的影子殺手!大家可不要被鳴鳳山莊那假善的模樣給騙了!”
現場無人說話,似乎是被林若的這番話給怔住,但本是下去的楊英,這會兒又走上擂台,抱拳道:“鳴鳳山莊的事,不是憑你一己之言便能斷定的,眾所周知的,天山才是正宗的邪派,此刻在這宣揚著正義,怕是別有用心。若是閣下不退出,在下隻有用劍來說話了。”
林若麵帶怒容:“你以為我怕你麼?”
“請。”楊英舉劍。劍不離手,劍離人亡。
楊英的規矩一直是這樣。
而劍鋒剛指向林若的那一刻,便聽見鏘的一聲,斷龍幾乎從他手中飛出。所幸他反應及時,另一隻手也抓住斷龍。不過,已是分外狼狽。
那垂簾後傳來沙啞的聲音:“我與你打。”
曉月河畔的風輕輕撩起那重重的簾帳,歪歪坐著的人此刻依舊是沒有骨頭般的倚著扶手。那簾帳下的眸子凝著楊英。
“尊主!”林若急道,“請再給屬下一次機會,讓我與他交手!”
“你打不過他。退下。”
這人的聲音沙啞卻不難聽,相反倒有些惹人垂憐。隻是,在說話完後,他一隻手便抬起,似乎在捂口。沒多久,咳嗽聲就從裏麵傳出,十分劇烈,像個命在旦夕的病人。
凰將離挑挑眉,那人應該便是天尊幽冥?可是這病怏怏的樣子,倒是與第一次見時有些不同。
楊英上前兩步:“什麼人?”
“天山幽冥。”
這個名字讓所有的人更是嘩然,本以為這林若口中的尊主是那地尊朝歌,卻沒想到是天山的最高天尊。
楊英拱手:“請。”
幽冥並未出來,但比武已經開始。
兩人在肅殺的寒風中對峙。
高手過招,自古便是如此。
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
不擊則已,一擊即中。
青灰的身影飛速挪向垂簾。
雪白的帳簾在風中顫抖一下。
天上有幾隻黑鴉不祥地鳴叫。世界萬物仿佛凝固了瞬間。
一個身體從雪白的帳簾中推出。幽冥沙啞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林若,剩下的交給你。”
楊英重重的摔倒在地,斷龍劍當地落在一旁。
凰將離猛然站起來。
大攆重新被抬起,轉向場外。
林若有些回不過神。但打敗楊英,這是何等的殊榮?麵子撐起來,他的神采再度飛揚:“實在對不住楊英大俠。不過,各位也見識到了我們天尊的本領。如此一來,打敗鳳月夜根本不在話下。”
雖然白錦曦想捅死這個林若,但已沒有時間管這個。
他飛奔上擂台,將楊英翻過身。
楊英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神詫異。他手中抓著一塊青色的絲巾,絲巾上染滿鮮血。
不知道幽冥對他做了什麼,怎麼搖晃他都沒有用。
“請大家給我們支持,我們一定會……”林若像是沒有看到他們,自顧自地說著。
“女人臉,你有完沒完?”青琉自白錦曦身後晃出身來,朝林若吼道。
林若先是一愣,隨即笑道:“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赤焰山莊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有什麼資格來這裏大呼小叫?”
“我這個光明正大的大小姐,總比你這個靠著那見不得人幽冥撐腰的走狗強啊。”
底下有人低笑。
“我沒心思和你說這些,你也蠻可憐的。”林若一臉同情。
青琉也沒時間和他說這些,站起來,對著大攆離去的方向喊道:“天尊,請留步!”
大攆停下。
“各位請繼續聽我說。”林若道,“不管怎麼說,我代表天山在這裏宣布……我們一定在兩年內,拿下鳴鳳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