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鬆開手,可頭卻是劇烈地疼痛起來。他麵上的笑已然消失,眉頭因疼痛而緊蹙起來。他按了按額角,走出夜台之時,不意外地看見朝歌月白的身影。
見了他,朝歌卻是沒有依禮跪下,而是跨前一步行至幽冥麵前,手指毫無預兆地搭上幽冥的手腕。朝歌直盯著他,眼中滿是不悅。幽冥斂了笑,無視般的抽回手自他身前走過。
“尊上。”
幽冥恍若未聞,仍是向前走著,朝歌幾個箭步便越過幽冥。男人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向他,那熟悉眸中毫無波瀾,他卻驚得又是跪下。
“朝歌,你也這般讓我不順心。”
“尊上你頭疼發作了,別以為我不知曉。跟我回去。”幽冥挑眉,朝歌自知失禮,卻不肯低頭,然眸中的堅定已幾近逞強,“你需要服藥,不然……”
再次被身軀上的難掩的疼痛弄醒,泛白的指骨緊緊地扣住身下的錦緞,雙手胡亂間像是握住了什麼東西。手心熟悉的溫暖讓她有些驚疑,身體連同心上的疼痛似乎被那暖意漸漸的平撫。
緊了緊手,便是又是沉沉地睡過去。
月上中天,天山之上竟是難得的亮起了無數的彩燈,光影灼灼,亮得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凰將離是被推門聲驚醒的,她睜著暗紅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縮在寬大的床角,看上去嬌笑團。原本冰涼的手被手心中的東西溫暖著,她垂下頭,卻是看到了讓整個世界都崩潰的東西。
那是一塊泛著紅芒的玉佩,是她最熟悉的質地。
那是琉璃暖玉,被雕刻成正常的鳳凰的琉璃暖玉。
就連那鳳凰眼睛處,一點點的嫣紅都是那般的熟悉。
凰將離緊抿的嘴角輕扯出一絲弧度,她在笑,笑著笑著卻又是流下了眼淚,暗紅的眸子裏第一次閃著絕望。
這屬於鳳月夜的玉佩不會平白無故的出現在天山夜台,除非,那人來救她,亦或是……眼淚滴落在紅色的錦緞上,隨後迅速的掩去。凰將離不敢去想象,也不願去想象。
有些事,就算是自欺欺人,也比敞開在眼前來得讓人愉悅。
“你在想什麼。”朝歌在床沿坐下,身邊的侍女端著的條盤上盛著兩碗湯藥。但朝歌並未立即喂給凰將離,而是好整以暇地凝著凰將離手中的玉佩。
似乎相較於幽冥來說,凰將離對朝歌有些好感,所以她沒有尋常的不予理會,而是搖搖頭,握著玉佩的手愈發的緊。朝歌卻不置可否,從他走進夜台瞧見那鳳凰形玉佩時就已經明白。
從條盤上端過解藥,朝歌將人扶起,便是不由分說的就著那蒼白的嘴灌下去,也不管會不會嗆到她。直到凰將離艱難的將碗藥吞咽下去,朝歌才罷手。撕心裂肺地咳嗽在空蕩的夜台裏回蕩著,凰將離趴在床上不斷地咳嗽著,慘白的臉被漲紅,眼角還帶著眼淚,看上去楚楚可憐。
可朝歌卻是沒有理會,伸手又端過另一碗益氣活血湯,試圖以同樣的方式灌下去。但那手卻又是在半空停住,他無奈的歎了口氣,另一手撫上她的背幫她平複著身體因咳嗽帶來的疼痛。
“我不是尊上,我也不喜歡你,所以,我不會對你憐惜。”
漸漸平複下來的凰將離聽到這話卻是笑開了,她在幽冥麵前從來不笑,沒緣由的,就是笑不出來。她半點都不認同朝歌的話,憐惜?這兩字用得甚是可笑。
那個人用最直接的方式給了她最大的傷害。
不僅是身體,還有精神,更甚至是信仰。
世界在他進入身體的那一瞬間便是崩塌,讓她知道,她這輩子都失去了繼續留在那人身邊的資格。現在,連最後的一絲希望,都被剝奪了。
凰將離臉色越發的蒼白,身子震撼般震動,握著的手一個用力,指甲驀地深陷她柔軟的手掌之下,很快,有紅色血珠自指縫間滲出。
朝歌揚起一抹譏笑,一把扯過那僵硬的身子,無視她手中的血珠將手中的湯碗放在她左手上,“自己喝下去,你也不想我被尊上責罰吧。”雖是帶著笑意的話,可朝歌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的笑意。
凰將離怔怔地望著那碗湯,無聲地歎息之後便是灌下去。有些東西不需要太過於執著,所以凰將離不再無聲的反抗。隨著她吞咽的吞咽地動作,盛了滿滿湯藥的碗漸漸的空了。將手中的空碗交給侍女,凰將離再次握緊了手中的玉佩。
朝歌瞧她失神的模樣,搖搖頭沒有在理會。尊上交代的任務已經完成,他沒有理由再留在這夜台。朝著侍女招招手,朝歌便是徑自離去,獨留凰將離自己望著那玉佩回憶過往。
全身上下火熱般的痛直揪著凰將離的神誌,痛徹骨頭的疼令她再也難以安睡,終於在大半夜裏呻吟著醒過來。
淡淡瑩白柔光裏,是熟悉的殿宮,熟悉的床,可卻不見任何人。凰將離艱難地轉動著頭,雕花窗外灰暗夜空是一輪缺月,稀稀疏疏幾點星光,空空缺了些許月光。
感受到手心的熱度,凰將離終是揚起了嘴角。她掙紮著下了床,扯痛身軀,即時冷汗涔涔,望望滿身暗紅青紫,隻得無奈歎氣,帶著淡淡暗紅的眸子閃過一絲厭惡。那人總是這般,有本事讓自己變得絕望。胸口處微微苦澀情緒溢上來,很快披上長衫,托著兩條仿似灌了鉛的腿推開厚重朱門出了去。
幽冥並未綁著她,雖說她被困於這夜台,但幽冥卻沒有限製她在天山的自由。
空空蕩蕩的長長玉石回廊,懸掛著琉璃燈發出淡白的光芒,看上去像沒有盡頭般。整座雙極殿入夜安靜,深夜更是添了幾分寂寥,讓人無端萌生孤獨之意。凰將離拖著身子,扶著牆壁,眉目間可見幾分疲憊。
艱難走了長廊,過了拱石門,上了石抬梯,快到大殿了,隱隱有人聲傳來。凰將離心微微一緊,放緩了腳步,聽到熟悉的嗓音從殿內傳了出來,腳步一頓,站住了。是朝歌和幽冥,聽到幽冥獨特的嗓音凰將離的臉色隨即又變得蒼白。想往回走,可還沒跨出一步,卻被殿內傳出的話語定住了全身。
幽冥靠坐在玉椅上,衣不係帶,潑墨青絲披散而下,添了妖嬈卻無比危險的風情,眉稍上揚,幽寒眸子卻深泛冷意,直視著一旁靜坐之人,冷淡說道:“朝歌還沒說夠嗎?”
朝歌眼底也可見壓抑的怒氣,緩緩啟口道:“我隻問你一句,雙極神功你還要繼續修煉?”
撥弄發絲,幽冥冷冷道:“雙極神功本就就身為天尊該修煉的功法,你說,我還會修煉它麼?”
朝歌沉緩說道:“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修煉凰鳳九式?你自己知道,那凰鳳九式與雙極神功相互抵觸,相互排斥,你強行修煉兩種功法,你意欲何為?”
朝歌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衫,心底怒氣翻滾,卻怒極反笑:“朝歌想煉嗎?雙極神功還是凰鳳九式?別急,你若想要,憑你跟本尊這十年來的情意,本尊賞你便是,你又何必如此呢!”
“月夜!”朝歌猛地衝了上去,揪住了他的衣襟,臉色陰狠:“若你不是鳳月夜,我今日定要好好的教訓你!”
幽冥猛地揮開了他的手,深綠耳釘竟然發出淡淡紅光,映得那張臉百般詭異:“若你不是本尊手足,本尊也不介意傷神!從來沒人敢覬覦本尊的東西。”
“我並不是覬覦那功法,而是擔心你的身體!”朝歌望著那張陌生的臉,痛苦地搖搖頭:“人間功法無數,你單獨煉其中的一種我不擔心,可是你卻兩種都要嚐試,並去衝擊那最後一層!你可曾想過,若是你因這兩種功法而出了事,我該如何想那人交代!如今你已神誌不清,時常分辨不出自己是何種身份,難道你想連最後的神智都失去嗎!”
“怎麼會呢?我如今不也是好好的!況且那兩種神功皆能幫助我完成大業,你說,我能放手麼?”笑著笑意的話,卻是異常的無情。
“你果然……不思悔改!你若是真能將那兩種神功練成,我自會替你高興。可如今!你已經變成這樣了!時而是鳳月夜,時而是幽冥!你究竟要如何!”
“啪”的一聲巨響,大殿石台被硬生生震碎,幽冥收回手,全身籠罩著冰冷氣息,“看來朝歌是真的對本尊不滿了。”
朝歌閉上了眼,掌中拳頭死握,指甲陷入肉掌裏:“十幾年以來,我從未想過,我以你會有這樣的一天。”
殿內陌生而危險的氣息彌漫,殿外月色冷冷如水,淒淒如霧;華星明滅,輕雲時度;琉璃燈前幾番明暗,庭院疏樹婆娑搖曳。殿外的人聽不下去了,失魂般走遠,幾個踉蹌,幾番跌倒!
可殿內人不知,有人來過有人離去。縱使是神功蓋世,又待如何?
那是一個噩夢。
夢裏有人輕蔑的道:“兩種神功又如何?我幽冥想煉自然能煉到極致。”
然後又是譏諷道:“鳳月夜,幽冥,不過都是身份而已。”
“為了完成大計,多一重身份,便多一份把握。”
“沒完成大計前,本尊會放手嗎?”
夢裏聽到這些話,心就如被利刃般猛地插入,砰然破碎成千萬塊,緊接著有難言的苦澀入喉。夢裏的疼痛很強烈,抽搐般的痛讓人不能呼吸!想要醒過來,於是掙紮著要醒過來,恍若千年的掙紮,仿若垂死的征戰,最後,最後就真的醒了。
緩緩睜開眼睛,飄渺入語的是歡喜雀躍的呼喚:“主子,主子,小姐醒過來了,小姐醒過來了……”很快,歡喜之聲漸漸遠去。
神智半醒的人呆滯地望著紗帳頂,夢裏的話仍舊是一遍一遍在耳邊回響。
不是夢,不是夢,都不是夢……
為什麼不是夢?為什麼……
像是死寂了,瞳孔暗淡失色!
不知過了多久,紗帳被撩開,一把清涼撫上額際,又是溫雅嗓音:“醒來了?”
靜臥的身軀猛然一震,如萬蛆鑽心,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將離?”男人微微蹙眉,手落在散亂的青絲上。“怎麼?你可昏睡了五天了,還不想起嗎?”男人撩撩那青絲,難得打趣。
不是夢,都是假的……
“起來吧!你該服藥了。”得不到回應,男人的聲音冷淡了些許,手掌收攏,一束青絲手中,稍用力一扯。
失神的魂,被頭皮上傳來的麻疼扯回,終於,床上的人一雙艱澀的眼睛眨了眨,然後緩緩轉過頭來。男人一如既往深邃的眸子,微揚唇角的臉便直直刻入視線裏。
幽冥放開手上青絲,眼底深意重重,淡淡說道:“醒來就好,有人可整天擔心著。”
心髒又是一陣抽痛,望多一分,痛多幾分,哆嗦著抿住脫了色的唇,凰將離別開眼,沉沉閉上。
幽冥黑眸時隱時現精光,凝視那張絕美的臉良久,淡淡問道:“為何會暈倒在長廊上?”
許久後,緊閉著雙眼的人沙啞回應:“我想走走。”此時此刻,很慶幸自己還能開口說話。
聞者眸光立時冷峻:“是嗎?”
“……”
不是!緊閉眸,亦蓋不盡瞳中絕望。夢中昨夜分明,悔了先行一程,隻道餘生難眠。
南宮羽墨躍上雙極殿屋脊,屋脊下宮巒幢幢,到底凰將離在哪裏。眼下也不顧的了,心想,如果大叫凰將離的名字,那豈不是會驚動所有人?南宮羽墨心下思量,提氣長嘯,深夜裏,嘯聲愈轉愈高,殿中門人全都順著聲音尋找。
哪裏?哪裏?誰人的嘯聲?敵人?久離辨清方向,帶了一隊人趕了過來。
隔著高高的宮牆,就看見屋脊銅獸上站著一個人,夜風吹動他的衣襟,正在仰天長嘯。
“什麼人?快快下來,天山禁地豈容你放肆!”久離大喊,見他不理,縱身躍上高強。離得近些,看他英姿勃發,氣勢不凡,不就是那他們正等著自投羅網的南宮羽墨。正猶豫著要不要告知尊上,人影一閃,南宮羽墨已到了近前,翻然站在對麵。
“小王爺,此乃天山禁地,你今日到訪有何目的。”久離麵色微沉,雙目直直凝著對麵那人。
“凰將離人在何處?”南宮羽墨看著麵前的人說。
“可笑,”久離一甩衣袖,嘴角漾起一起諷刺:“小王爺此處可不是夜郎王府,容得不你在此放肆。”
原本就麵無表情的臉此刻更是深深的蹙起了眉頭,龍淵劍瞬間拔出直指久離而去。望著那閃爍著淩厲劍芒的劍尖,久離略微閃身躲過,可就在他以為南宮羽墨會再次攻擊時,卻發現人已經朝著夜台的方向掠去。
上這天山已經耗費了他大半的精力,他更是被守在山下的長老打傷。幾番動作,胸口疼痛加劇,喉頭一甜,鮮血又要噴出來,南宮羽墨勉強壓回去,飛身在空中,身形竟往下墜落。
“噗”一聲,血還是噴了出來。看著隔了幾道宮牆的宮殿,他感受到了凰將離的氣息,那裏麵的是凰將離啊!南宮羽墨精神突長,提氣長嘯,躍上了宮牆。
聞得殿外遠遠的長嘯不絕,其音悲苦,分明是南宮羽墨尋來,後來的嘯聲不複清亮,定是受了傷。沒想到,來得人不是青酌,不是鳳千楚,而是這南宮羽墨。
朝歌看她站在殿門前,身形隱在暗中,雪白的手掌按在朱紅雕花的宮門上竟微微的顫抖。凰將離垂首,貝齒咬了下唇,慢慢嘴裏嚐到了血腥氣。朝歌看著她脂玉般的臉頰上眉眼緊繃,鳳眼眼梢斜飛,長眉緊蹙,血珠兒從下唇上滲了出來。
凰將離撕裂身上的長袍,露出雪白細膩的胸口和脖頸,精致的鎖骨下是青紫的痕跡。那晶瑩的肌膚上遍布的吻痕,在潤白的肌膚上一望既見。凰將離到屏風後除了全身的衣衫,又吩咐一旁的侍女取了幽冥的一件火紅的長袍裹了赤足出來。
“你想做什麼?”朝歌蹙眉疑惑的凝著她的動作,竟有些看不透。
沒有理會朝歌,她纖細的足踩在金階上,眾人看她青絲散亂,裹著袍子,行走間能瞥見修長的小腿足踝,領口微斜,露出朵朵吻痕,竟是明豔照人。
聽得嘯聲就在殿上,凰將離在宮門前又站了片刻,朝歌裏她近些,看她眼眸微闔,臉上竟是一片淒然。
門慢慢的推開,凰將離旋身輕煙般躍上高高的宮殿屋脊,滿月之下,站在那琉璃瓦上。遠遠的四處尋覓的南宮羽墨一眼看見了她的身影,止了嘯聲飛躍過來。須臾到了近前。
她身上火紅的袍子絢爛的刺眼,深深的刺到了眼底。凰將離背後月光如水,一頭青絲被風吹動飄散在身前臉側,絲絲縷縷濃墨般拂在臉前,遮住她眼中壓抑住的淒苦。南宮羽墨沒能看到。凰將離抓住領口的手又鬆了鬆。
“跟我走。”南宮羽墨欺身上前伸手拉她,剛觸到衣角,凰將離閃身避開,兩個人瞬間錯身換個方向立在屋脊上。
寒月清輝,那脖頸、鎖骨,露出的雪白胸前的深紅吻痕像妖異的花朵綻開她雪樣的肌膚上,驀地落入南宮羽墨的眼底。“噗”一口鮮血從南宮羽墨嘴中噴了出來。心如刀割,眼裏隻看到那一朵朵刺眼的深紅。
凰將離順著他的眼神低頭,長發遮住眼睛,遮住眼睛裏深深地痛,臉上卻莞爾一笑,聲音飄渺散在這冷月下的高處:“我當你看什麼,這些個,你不也想在我身上印上,不是嗎?”那手又鬆了鬆,火紅的袍子從圓潤的肩頭滑下,風吹過,青絲飛舞在身後,月光灑在她肩頭,珍珠般光滑暗蘊。
“你究竟要怎樣?”南宮羽墨輕聲問,胸口劇痛竟也不覺,這一刻,還有什麼能通過那跳動滴血的心,這一字一句利刃般深劃在心上,痛徹心扉。
“我想要這天下,你能給我麼?天下是這麼好的東西,怪不得人人都想要。”凰將離的語聲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半晌,又說,“你眼下有傷在身是帶不走我的,合了別人之力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