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命中注定(1 / 3)

“鳳……鳳月夜……”你在哪裏?我好痛!快來救救我!

凰將離無力的身體在床上微微蜷著,麵上痛苦之色盡顯。她的內傷在流燭精心調養下,已好了幾分,現在,她才感覺到當時真正令她痛苦的不是身受內傷的疼痛,而是腹部團團絞起的激痛。她迷離的神智已漸漸清醒過來,也越發清晰地感受到小腹處脹脹的疼痛,又帶著幾分墜痛,讓她禁不住地將手重重壓下,手下的肌膚已經有些鬆軟了。

她不停喚著鳳月夜的名字,卻沒有等到他的人,心下孤獨,抵禦疼痛的毅力又弱下幾分。

“鳳月夜……鳳……枯葉……葉……”

她不自覺地喚出這個字,隻求他能出現,救救自己!救救自己!

“額……枯……葉……”

疼痛又至,她抓住薄薄的棉被,時不時地發出一聲低吟。凰將離眼前漸漸有些發黑,她又喘不過氣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香甜的熏香氣息,每吸入一口,下腹的墜疼就明顯一分,好似有什麼東西,在她的呼吸下,就要離開自己的身體了,可是它不想離開,又緊緊地抓住了凰將離的身體。

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

心底的聲音漸漸放大開來,有些模糊,但凰將離清晰地聽到,這個呼喚不是來自她的,她還未曾想到。是誰?是誰?

不久,凰將離極度緊繃的身體忽然一鬆,她難以置信地感受著隱藏在錦被下的身體的變化,又有什麼東西從那個難以啟齒的地方流淌下來了,熟悉的,溫熱的感覺,隨即而來的,又是腹上的灼熱感,灼得她眼前模糊,幾乎要昏迷過去。

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了,炫目的光閃進屋裏來,凰將離隻看到了身形,低低喚了聲:“千楚……”

流燭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鳳月夜瞎聊著。鳳月夜更是有一下沒一下地瞎答著,但注意力幾乎都放在劍上。忽然,他轉頭向水榭看去,又轉過頭來,低下去看著劍。流燭又是沒頭沒腦地講了句,鳳月夜再次轉頭,望向水榭方向,隨即恢複常態。

接下來的對話中,流燭從山頭翠竹講到山尾溪水,再向上,直上山頂青鬆,他獨自講得高興,正是有了鳳月夜這個忠實聽眾,可後來情況越發不妙了,鳳月夜全然沒有心思在聽,他頻頻轉頭,但又像無事一般靜靜拭劍,流燭起初不在意,現下,他又是轉頭。

“喂!你在看什麼?幹嘛老是轉頭?”

鳳月夜看向他,片刻,緩緩搖頭。

流燭不懂他的意思,他隻道鳳月夜聽厭了水榭的事情,就順口改了話題,走到他身前,有些引誘道:“我給你講點鳳子衿的事情,你聽否?”

鳳月夜眼波沉靜,但流燭卻看到其中若有若無的期待,他拍拍手,瀟灑道:“好,那我就和你說說,你別插嘴啊,我問你你且答。”

鳳月夜目不轉睛,算是默許。

“我是聽師傅說的,鳴鳳山莊以往並不是在夜闌,而是在靠近京城的錦陽城,那裏如同朝陽一般的,總是春意盎然。但再美的風景都不及那人一分。那時鳳子衿還不是妖君,隻是錦陽鳴鳳山莊的少主,他卻是因為一場爭奪而出名。那所爭奪之物,便是天山的雙極神功。……也是在那時,鳳子衿遇上了這輩子的知己,前朝太子步卿遙,兩人就如同那伯牙子期一般的契合……”

“師傅原本以為,這兩人會不顧世俗的在一起,但步卿遙攜帶著他的王嫂夜雪煙私奔,徒留著鳳子衿一人暗自傷心,多年未娶,吹著那首來儀,一直等一直等。可等到後來,夜雪煙難產而死,步卿遙造反,都未有一封書信傳去那錦陽……”

鳳月夜深深吸了口氣,在流燭的狠狠注視下,淡然一聲:“命中注定。”

這一句,不知道是在感歎誰的命運。

“月夜哥哥!流燭!流燭!”

一帶著哭腔的女聲忽然驚空而起,直擾得鳳月夜甫才平複的心緒再次紛亂,鳳千楚急急跑到二人身前,已是梨花帶雨,抽噎著:“月夜哥,月夜哥……”

“何事驚慌?”

兩人紛紛站起,走近鳳千楚,看她神色慌張,卻也一時想不到是何事端。

“將……將離……”

鳳千楚甫吐出凰將離的名字,就覺身邊一陣疾風掠過,她呆呆地立著,吐出下半句。

“她流血了……”

鳳月夜甫推開房門,一股濃厚的熏香氣息撲麵而來,但其中夾雜的淡淡血腥的氣息卻躲不過鳳月夜的注意。凰將離側躺在床上,轉向裏側。鳳月夜一時看不見她的麵容。他走到床邊,翻過凰將離的身子,發現她沒有醒來。

“將離?”

他輕聲喚了句,探了探凰將離的氣息,他凝重的表情在刹那間放鬆下來,甚至不自覺地鬆了口氣。

還活著,還活著,隻要你活著,什麼都無所謂。

凰將離眼眸微動,輕輕地動了動身子,仍沒有醒來。鳳月夜看向她的腿間,這才看見一股血流從凰將離體內緩緩流出,鳳月夜明白,這是他和凰將離的孩子。

“夜……”

凰將離低吟了一聲,向鳳月夜懷裏湊了湊,雙手在腹上不安地揉著。鳳月夜的身體,禁不住地僵了僵,她是在叫自己,還是叫枯葉?

他暗暗吐了口氣,將凰將離的真摯摟緊了些,在她耳畔廝磨著:“嗯,我在這兒。”

凰將離的呼吸加長,在下一刻便醒來了,她皺著眉,眨了許多下眼睛,視線才清明起來。“你來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透著深深的疲倦,但眼中是掩不住的歡喜。

“嗯……”鳳月夜親了親她的鬢角,抬高凰將離的身體,讓她緊靠在自己懷裏。

凰將離輕輕咳了幾聲,乖順地靠近鳳月夜的懷裏,呢喃著:“你來得好慢,我很疼你知不知道?”

鳳月夜黛眉緊縮,手在她腹上溫柔地撫著,在她臉頰上蹭了蹭,“現下還疼嗎?”

“嗬嗬,”凰將離無力地笑了笑,將手附在鳳月夜的手上,“你怎麼知道我腹痛?我以為,你再也不理睬我了。我想是不是隻要一生病,你才會這般溫柔的對待我,這樣的話,我寧願這輩子都疼著……”

鳳月夜默然無聲,沒有再應答她的話,久久他才道:“你累嗎?累了就睡吧,我陪著你。”

凰將離的腹部仍是冰冰涼涼地疼痛,聽到鳳月夜的話,她也乖巧地閉上眼,沒有做聲。鳳月夜極輕地歎息了聲,盯著凰將離在側躺時已顯懷的隆起的腹部,麵色再次凝重。

從溪邊到水榭需要一定路程,流燭帶著鳳千楚現下才趕到,流燭走至門口,看見房中兩人相偎的背影,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待要走進,卻忽地頓住了身形。

鳳千楚見他猶豫,以為他不願去打擾他們,輕道:“流燭,進去吧,流燭……”她一語未畢,卻見流燭已看向自己,目光中帶有怒意,“怎麼了?”鳳千楚看著他一臉不解。

流燭轉過頭深深吸了口氣,沉聲問道:“我讓你取的安神香,你拿了什麼?”他的言語中有壓抑著的怒意,低沉而帶著讓人難以逃開的壓力。

鳳千楚好奇地瞧向流燭,回道:“是啊,我取的是你說的安神香,左數第九,右數第六藥櫃的安神香。”

流燭渾身一顫,轉身抓住鳳千楚的肩膀,麵上早已是一派怒色,“我何時讓你取左數第九,右數第六藥櫃裏的藥物!我是讓你拿左數第六,右數第九的藥櫃!那裏麵才是安神香,你、你!”

鳳千楚驚恐地睜大了雙眸,僵著身子一動都不敢動,隻顫抖著雙唇。流燭的牙咬得咯咯作響,怒火猝然騰起,揚手就要扇在鳳千楚臉上,卻在半途生生收住了手,重重拍在鳳千楚肩上。鳳千楚眼眶微紅,瞬時落下一滴淚來,若不是流燭緊緊抓住她,此刻怕是要軟到在地上。

“那、那……那我取的是……”

流燭將她的肩膀捏得生疼,鳳千楚也顧不得了。流燭深深地吸了口氣,鬆開鳳千楚的肩,低聲道:“沉香。是落胎的沉香。”

鳳千楚的身體是克製不住的顫抖,頓時癱軟在地。

“沉香。落胎的沉香,落胎的……嗚……”她坐在地上哽咽地哭泣著,喃喃著落胎二字,精神有些恍惚。

流燭見她傷心,也來不及相勸,衝進屋內先看凰將離的情況。他把過凰將離的脈,沉聲問道:“她可曾醒來?”

鳳月夜隻是抱著凰將離,沒有出聲。流燭瞪了他一眼,也顧不得惱怒了,先止住凰將離的出血要緊。

手中的銀針正要落下,鳳月夜卻忽然伸手製止,他抬頭,定定地看著流燭。

“放手!”

流燭帶要掙脫,隻被他牢牢製住,聽鳳月夜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若是保胎,對她……”

流燭黯了黯神色,冷靜下幾分,“她受傷頗重,兩次落胎之險,對她的身子傷害也深。日後孕子,胎兒要吸食她的精氣,隻怕……”他亦是欲言又止,日後究竟會如何,流燭也是未知。現下能否護住胎兒,更是不定之數。

鳳月夜的臉色在他的欲言又止後更是冷淡了幾分,他再次問道:“若是落胎,你能否保她無恙?”

流燭心下一驚,直直看向淡然的鳳月夜。落胎固然是比保胎好,現下雖會讓凰將離痛苦一時,但比起幾月後的產子之痛與麵臨的更大的風險,流燭不是未曾想過。但,“他是凰將離的孩子,我做不了主。”

鳳月夜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鋒利寒冷。流燭在推辭。

他眼中的厲色立時被流燭捕捉到,他反轉手腕,製住風月夜的命門,狠狠道,“同樣,你也做不了主。在凰將離醒來以前,你不要妄想讓她落胎!”他在鳳月夜的腕脈上稍稍用力,威脅之意鮮明,作為醫者,現在他可不願傷害自己的病人的一切。

鳳月夜麵不改色,對流燭的威脅不為所動。若是以往,他定會一掌拍死這威脅自己之人,但此刻,他知曉自己不能這般狠覺,那人,還需要他來保命。

流燭見他神情無半分懼意,甩開他的手,便也不理會鳳月夜。過了許久,待流燭額上都將將沁出汗來,凰將離身下的血流也沒有止住,他叮囑鳳月夜,更像是一種警告,“我去去就來,你……你好自為之!否則,我絕不饒你!”

鳳月夜隻是靜靜地看著凰將離,未有應答。

流燭走出房門,見鳳千楚仍在畏畏地縮在門邊。感覺到流燭的視線,鳳千楚悲傷地望了他一眼,緊抿著唇齒。

流燭瞧她實在可憐,便也軟下口氣,拍了拍她的肩,鳳千楚卻立即避開,低下頭輕聲道:“對不起。”

流燭的手有些尷尬,他悻悻地收回,歎了聲:“和我說有何用?待凰將離醒來,你與她說罷。快些進屋,看住鳳月夜,切勿讓他傷到凰將離。”

鳳千楚抬起頭,眼中有些疑惑:“他們……怎麼了?”

“看住他便是了。”流燭腳下不停,徑自走向藥房。

鳳千楚瞧他走遠了,進了屋,怯怯地站在一旁。

“月夜哥哥,將離姐她……”

鳳月夜背對著她,沒有應聲。鳳千楚抿了抿唇,看香爐仍點著,便將它熄了,又安靜地站在一旁,時不時地看看鳳月夜。

凰將離在流燭離開後便醒來了。她極輕地呻吟了聲,雙手按在腹上,“月……疼……我疼……”

鳳月夜幫她輕輕地揉著腹部,一語不發,定定地瞧著她的容顏。

凰將離的臉色仍是沒有幾分血色,她揉著絞痛的腹部,低低地叫著,“月……月……”

鳳月夜沒有應她,隻將她摟緊了些。鳳千楚聽見凰將離的聲音,忙湊近了一步。鳳月夜忽然轉頭,冷冷地睨了她一眼,鳳千楚腳步僵直。

“額……月……嗯……”

她咬著唇,扭了扭身子,手抓在鳳月夜肩上緊繃得僵硬。鳳月夜在這一刻,安靜得奇怪,就連揉著凰將離腹部的手都停止了動作,隻靜靜地附在她的腹上。

“啊……額……月!”

凰將離的聲音驟停,兩個人的身體同時一顫。鳳千楚看見兩人的動作,在一旁嚇得屏住了氣息。

動了!有什麼動了!

正在胎腹裏掙紮的胎兒忽然急急地踢了一腳,他感覺到自己正麵臨著死亡,而現下沒有一人要救他!

“什麼動了?你有沒有感覺到?”

凰將離的語氣相對地是較為冷靜,這幾月來她常常發覺身體裏的異樣,比起現在第一次真實的感受到胎動的鳳月夜,她反而是沉穩許多。

鳳月夜額上的汗水是在哪個刹那間流下的。他之前隻是聽流燭一麵之詞,到底凰將離肚子裏是否有個胎兒他仍是不大確信,可方才那狠狠地踢在凰將離肚腹上的一腳,卻讓鳳月夜震驚。他和凰將離,真的有個孩子,而如今那個孩子就在自己手下的胎腹裏蠕動著,隻隔著一層薄薄的肌膚,就有一個與他和凰將離血脈相連的小東西生存著。

鳳月夜原本平靜的心髒忽地加速跳動起來,他喜悅,他驚奇,他不忍。是,在那一陣驚喜過來,隨之而來的是不忍。

如果有人要讓凰將離痛苦,如果有人要讓凰將離麵臨危險,鳳月夜,對,他是不會允許那個人存在的,即使,他是自己的孩子。

鳳月夜終於開口了,他慢慢放下凰將離的身體,讓她躺在床上,目光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推開凰將離壓在腹上的手。

“曦兒……”

他又是溫柔地喚了聲,但其中卻有幾分顫抖。凰將離的手緊緊抓住被褥,急急地喘了幾口,睜著眼望著他。鳳月夜的手在凰將離的肚子上極輕地撫了撫,已經可以撫摸到那團隆起了。

“曦兒,你疼嗎?”

“啊……額……不……不疼!”她痛苦地閉上眼,明明是疼得要蜷成一團了,卻僵直了身體把呻吟壓在喉間。

鳳月夜溫柔地撫過凰將離的臉頰,為她拭去流下的汗水,“沒事,一會兒,就不疼了。”

凰將離還未反應過來,鳳月夜臉上的陰影便覆蓋在她的臉上,他手上微曲。

“鳳月夜!”鳳千楚忽然叫了一聲,鳳月夜動作暫停。

“不要!不要這樣!你放手,放手。”

鳳千楚的聲音在顫抖,鳳月夜的手仍停留在凰將離的腹上。

“額……”

凰將離繃緊了身體,急促地喘息著。鳳月夜在聽到她痛苦的呻吟後,麵上更冷了三分,他收起臉上所有的不忍和憐惜,放在凰將離腹上的手用力地按下去!

“啊!”

“不要!”

凰將離的慘叫和鳳千楚的尖叫是同時響起的。隨著那兩聲慘烈的聲音,凰將離身下的血流噴湧而出,染紅了鳳月夜冷漠的瞳眸。

流燭進屋時,凰將離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再次陷入了昏迷。鳳月夜就靜靜坐在凰將離身邊,連放在她腹部的手都不曾收回。鳳千楚站在一旁,在不自覺中已然淚流滿麵。

流燭十分冷靜地走進屋中,將取來的藥材放在桌上,走到鳳千楚身邊,慢慢地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淚水。鳳千楚抬頭看向他,嘴唇微張正要開口,流燭看著她的臉頰,淡淡啟口:“藥房裏在煎藥,你幫我看著火候。”

鳳千楚看著他,眸中淚光閃動,她輕輕頷首,走出了房間。

房間裏此刻異常安靜,安靜得如隔絕了這片本就靜謐的世外桃源。流燭走到床邊,拿開鳳月夜的手,俯身理了理凰將離額前的亂發,淡然道:“你出去吧,這裏有我就行了。”

鳳月夜深深地看了凰將離一眼,站起身,緩緩地走出去。他輕輕咳了幾聲,回眸看凰將離,仍舊安靜地沉睡著,仿佛在下一刻,就永遠也不會醒來了。鳳月夜又走了幾步,手捂著嘴再次輕咳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