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想朝他跑過去,卻被賀蘭新抓住了胳膊。
“姐姐。”賀蘭新略有點遲疑地喚著她,“你還有我們呢。”
這一糾纏,裴若塵很快隱到了森嵐盡頭,再不能見。
“……我不明白,他怎麼能那麼狠心,連招呼都不打,說走就走了。”小葵有種空落落的不真實感,她軟軟地倚著賀蘭新堅定的臂膀,喃喃道。
“有時候,離開比相見好。”賀蘭新拽了一句文,然後雙手一攤,懶懶地說:“老人們的論調,總是很奇怪。”
如果是他,能見一麵,且見一麵。
小葵沒有應聲,隻是呆呆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隻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分崩離析,從此不再完整。
~~~~~~~~~~~~~~~~~~~~~~~~~~~~~
這些年,裴若塵走過很多地方。
有時候住客棧,有時候會借宿在熱情的村民家,有時候則幕天席地,枕著大地,仰望星空。
最初的時候,他總會想起小葵。
想著她怎麼從一個小不點,慢慢地長大。想著她第一次自己紮的發髻,滑稽卻可愛;想著她第一次初潮時的驚慌和自己尷尬;想著她每日煮的湯,在他的飯裏埋的肉;想著她總是閑不住的跳脫與活力。
那些日子是很難熬的,像生生地從自己的生命裏挖去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
不過,久而久之,當思念成為習慣,也就淡漠了。
他總是失去,失去或者舍棄。到了最後,已是沒有什麼不可放下了。所以淡然。
至少已有回憶。
他一直在行走,偶爾咳嗽得厲害時,會停下來盤桓幾日,或發呆或臨帖,有時候也會為村民寫對聯,為他們遠方的親人寫信箋。
他爬過很多山,他涉過很多水,他在一個山穀裏見到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她說她曾經叫做容秀,容秀住在一個草廬裏,廬前結墳,墳上隻提有一個字,淳。
裴若塵在她的草廬裏呆了一日,與她對坐品茶,看著秋葉零落,初冬悄至。
然後,他離開了,她依然留在原地。守著的,也許並不是墳,也不是人,而是一份淡,淡若菊,淡若風,淡若無物。
天朝落第一場雪的時候,他曾回過京城。
他在京城的街頭看見了賀蘭新,他坐在一個絕美的女子身側,訴說著自己淺淺的煩惱,女子坐姿閑散,臉上的表情卻很認真,很認真地聆聽著他的一字一句,然後輕輕柔柔地笑。
隱隱約約地傳來他們的聲音,裏麵有‘小葵’的字眼。
他壓低鬥笠,從女子身邊走了過去。
離得最近的時候,他心中忽而一顫,忍不住側過頭去,重新看她。
女子也轉過頭來,她的目光撞上他的。
他看見她眼中的歡喜與驚奇。
他卻重新低下頭去,快步走開。
女子站了起來,望著他的背影許久,直到看不清了,又緩緩地坐回原處,神色卻已恍惚。
第二年年關時,小葵與天安大婚的消息傳遍了天朝的大街小巷。
裴若塵聽著,笑著,飲盡杯中的酒。
暖氣灌過腹肺。
他沒有醉。
那一晚,賀蘭新卻是生平第一場大醉,又在伊人懷裏痛哭了一場,第二天醒來後,又是原來聰明懶散的賀蘭新,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從那以後,關於他們的消息越來越少了,伊人與賀蘭雪漸漸不再露麵,即使是捕風捉影的謠傳,也散得幹幹淨淨。
賀蘭新又在穀裏呆了一年,十八歲時以一劍一琴震驚江湖,從此遠離朝政,笑傲悠遊。
他身邊時常會有一些風流絕秀的男人和女人。他為人很好,家世淵博,聰明懂禮,自然討人喜歡,結果十年不到,已是情債無數。
隻是,終其一生,他也沒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天朝第一個皇太子誕生時,伊人與賀蘭雪的古代環球旅遊正進行到一半,他們途徑巫峽時,聽到岩石的那一邊,有個人且彈且歌,伴著淩亂的咳嗽聲,聲線柔和而,豁達出塵,讓人聞之耳清。
伊人忽而明白了那人是誰,隻是,當她繞過岩石,卻隻見一彎江水東流去,岸邊徒留長琴。
那是關於裴若塵的最後消息。
小葵的第二個孩子是位公主,取名思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