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情緒起伏幾次,歸於平靜。
“你不起來嗎。”
談梨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一劫。她摸了摸熱褲褲袋,空的。談梨歎氣:“不能起。”
“?”
“我今天沒吃東西,糖盒又掉了,現在完全沒力氣。”談梨托著腮,回頭看便利店的方向,鼻尖上暈染開的油彩跟著翹了翹,“難道是剛剛摔人的時候丟的?”
聽起來有點鬱悶。
但不足一秒。
那雙眸子轉回來,重新盯到秦隱身上:“我看你要等的人還沒來……”
秦隱不言語,等她後話。
路燈下女孩蹲在他腿旁,仰起的臉上,油彩在她頰側熠熠——
“為了不讓一個花季女孩因為饑餓無力橫死街頭,哥哥,你能幫我買盒糖嗎?”
“……”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這聲哥哥比爸爸都來得懇切。
·
當啷。
糖片在金屬盒子裏敲出利落的聲響,蕩得夜色格外空曠。
抱著膝蓋的談梨仰起臉,先看見一雙黑褲裹著的修長清瘦的腿,然後才看到垂在眼前那隻冷白手掌和被捏著的壓片糖。
她怔了下,然後晃出明豔一笑:“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
頭頂沒聲音。
談梨也不在乎,金屬糖盒被她拿走,指尖無意蹭了下那人掌心。
很涼。
談梨熟練地撕去塑料薄膜,打開盒蓋,在手心裏倒出一粒,她想了想,又倒了一粒。
“吃嗎?”
女孩蹲在那兒,仰著臉笑。
沒幹的淚熠熠著鼻尖的油彩。
秦隱垂了垂眼,視線落到那隻舉起的白淨手上。
“我不吃糖。”
冷淡聲線被浸進深重的夜色裏。
談梨一點都不意外,她很幹脆地收回手,把兩粒壓片糖放進嘴裏。舌尖卷住,等第一絲甜味滲入味蕾。
活過來了。
談梨抱著膝蓋墊著胳膊在心裏舒暢地想。
糖就是她情緒的開關。
吃不到的時候會有點暴躁,也可能非常地喪,不受控製,甚至變成個恣肆妄為的小瘋子。
所以明知道不好,談梨還是忍不住把這個安慰劑帶在身旁,然後就上了癮似的,持續很多年,無可取代。
無可取代,直到第一次看見Liar。
那時候Liar還在職業圈外,隻是登頂國服的路人王。談梨被哥哥是職業選手的閨蜜盛喃拉去網吧看排位賽,那是談梨第一次接觸這個遊戲。
第一次,第一場,第一眼就驚豔。
那簡直不像一場排位,更不像一場十個人的遊戲。
談梨看不懂那人在當時堪稱獨辟蹊徑的刷野路線,更不明白那隨機應變的攻守切換代表背後怎樣可怕的心理預判和大局意識。
她隻看見整場遊戲的節奏在那一個人的指尖把玩跳躍,隨心所欲。
像推撥命運輪.盤的神之手。
當遊戲結束,隻有震撼。
然後那個夏天,談梨和無數人一起記住了那個ID:Liar。
再後來。
他成了她的神廟,她的信仰。
也是唯一可以替代她安慰劑的,泥沼。因為他遠比那個小小的金屬盒子更讓她上癮。
像中了慢性的毒,一場場比賽一次次集錦,每一個鏡頭每一次驚豔每一場震撼,經年累月無數次複盤後早已滲入骨髓,無法自拔。
談梨想電競圈裏所有人都像她一樣,每一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那座神廟。
隻是她和她的同路者們更不幸些——那個男人轉身離開前,甚至連一點仁慈的預兆都沒有留下。
“……”
壓片糖被談梨抵在舌尖,又卷到唇齒下,然後用力咬碎。
她含混不清地咕噥了句:
“狗渣男。”
站在旁邊的秦隱再次一僵。
然後他輕眯起眼,回眸看向腿旁那坨鼓鼓的影兒。
“你說什麼?”
“……”
談梨左右看看,沒人。
她這才確定,真的是旁邊那人在主動發問。
談梨意外地仰起頭。夜風撩起她不知何時散開的長發,乳白色的發絲糾纏在風裏,拂過的麵頰上染著淺粉淡紅的油彩,溫柔繾綣。
但那大約隻是幻覺。
一兩秒後,談梨回過神,明豔的笑回到她的麵頰上,烏黑的瞳被染得瀲灩:“沒什麼。”
她晃了晃糖盒,當啷當啷。
那個聲音讓女孩蕩起更恣肆的笑:“我該怎麼謝你呢。”
“不用謝。”
“以身相許好不好?”
“……”
從交談至今,談梨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臉上看到明顯的情緒——
秦隱皺了下眉。
談梨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除了Liar以外,她從來不在乎自己是被喜歡還是被討厭。而麵前這個人唯一的特殊在於他像Liar的那點冷淡勁兒。
她喜歡看他被勾出更多的情緒。
不過適可而止的分寸,在有糖或者有Liar的時候,談梨總是知道的。
她晃了晃身,乳白長卷發被夜風溫柔梳理,路燈和星子的光在她眼底躍跳,瀲灩如春景。
她笑得俏皮而恣意:“開玩笑的,別怕,我從不恩將仇報。”
談梨歪過頭想了想:“不過我能答謝的事情不多……啊,有了,你玩遊戲嗎?”
“什麼遊戲。”
“LOL那種?”
“…玩過。”
“那就簡單了——改天我帶你雙排上分。”
“……”
沉默裏,被談梨品出那麼一點嫌棄。
她也不惱,隻笑:“他們喊爸爸我都不帶的,你還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