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在這裏,目睹這一切,就是鐵石心腸之人也該會動容吧……
年至六旬的老大娘,喬禾撫摸著她落淚的臉,聽著她一句又一句地喊著王妃,潸然淚下,那張臉,她觸不到一點肉……那雙枯萎如冬葉的手,她觸到的皆是骨頭……飽受饑餓的她把自己分到的粥全灌進了自己孫子的嘴巴中,孫子不依,她就大哭大鬧,鬧到他把白粥喝下去。她聲聲喚著王妃,喊的是她的感恩,有了糧食,已餓得昏迷的孫子奇跡般活了過來。那麼微軟的生命,被救了回來。比起小荷,他小了許多,無肉的臉頰溫順地靠著自己奶奶的懷中,沉沉地睡去……那一刻他是幸福的,至少有人守護著他……
看著這樣弱小的孩子,她忽然就想到了那個被她自己親手殺死的孩子,那麼小小的一團……
而和她同齡的林姑娘,本該是嫁人之齡,未婚夫婿因洪水而死,全家也因瘟疫被隔絕在那邊,不敢去看,她說,瘟疫在空氣中蔓延,極容易傳染,她不敢貿然而去。是殘忍嗎?至親人而不顧,可她也不過是想活下去而已。在死亡的麵前,誰人不會恐懼?
誰的堅強能在死亡麵前不退步?即便是她,心中或許也已經動搖了……
年輕的母親原有三個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二,活生生地餓死了兩名,她哭嚎著,看著自己的孩子的肉被一片一片地被割下,淚已盡,悲還續,她為了活下去,一口一口地吃著自己孩子的肉……喬禾聽不下去,簡直難於想象那種畫麵,光聽著,她就窒息得難受……那位母親呢,心如刀割比之也是微不足道吧……
她想起幼年時生病到昏迷,喬垣之就夜不合眼的守護著她,怕她這一睡再也醒不來,於是就總是說些事情來讓她轉醒,有多少次,他聲音沙啞,他捂著臉無力哭泣,可是他還是低聲說著。好像是她黑暗世界中的一盞明燈,照亮她回家的路途……
有親人在身邊,真的很好……她抬起頭看向不遠處,迷茫了……這樣的放任生命,隻為了兩個男人,是值得還是不值得?
曾經那般深愛,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失去生命失去自我……那墨色的大眼中,霧氣彌漫,心中的角落不知何時軟成一灘水。
這五天,她隻吃過一頓飯,其餘的都留給了更加需要之人……連連奔走於饑民之中,即便是被迫吃人肉,吃一切可以能吃的東西,可糧食還是不夠。每天都有人不餓死,這裏尚且如此,瘟疫區每日死的人更多了!
這五天,難民聚集得更多,分到的白粥也明顯少了,喝著白粥,雖比起之前好過一點,人死的數量也在銳減,可處處還是一片哀號之聲,喬禾盡量讓自己笑得更加和煦,用自己的手,用自己的笑,去寬慰那些飽受親人離去和饑餓的難民……
誰能料到一個身份如此尊貴之人,甘願為他們擦臉揉肩,溫和以對,不嫌棄他們渾身的酸臭,甘願捧上自己也來之不易的食物……
白鐸王妃,在怨聲載道的難民心中才短短五天,已是一堅不可摧的神話……就連當初對她稍有不敬的寧夏也心中暗服……
喬禾,也是難民們永生難忘的仙子……誰能忘記那抹絕色在一片襤褸中頻頻穿梭,笑意融融,妙語連珠,那樣的風情絕代,回眸之間賽過世間一切顏色……誰能遺忘,那偏衫走過來時,天地間的黯然失色……
喬禾聽著他們困苦之聲中的景仰和尊敬,心軟軟得坍了一塊地方,聽著孩子稚嫩的聲音在喊著王妃姐姐……她的心弦緊緊勒著,就怕自己落淚……她想她可能一生也忘不了這裏的情景,一群純樸的難民聲聲喊著……王妃,盡是感恩……她想,她何德何能能受得了這麼多人的感恩,愛戴……
稍微不懂事的孩子還不懂尊卑,喊王妃姐姐……她也不糾正,也阻止別人糾正,那軟軟的聲音聽在心裏,她也覺得軟軟的……她經常做的就是一個動作,坐在大夥中間看著遠處的地平線上,那殷紅色的太陽漸漸沉入下去,她說:明天太陽重新升起來的時候,就是希望……
難民們在希望著,她也在希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