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命運】
謝眺夜夜失眠。
其實已經是舊病了,從他進了幻想樂園起,每個晚上都是交出身體,任人安排的時間,他懼怕夜晚,恐懼黃昏的到來,因為這意味著時間到了,他就必須脫下衣服,露出身體,放下最基本的羞恥,成為幻想樂園的一朵玫瑰。
任人采擷。
陪酒的客人素質參差不齊,他曾經遇到過很好的客人,也遇到過很恐怖的客人,把他拷在床柱子上,用皮帶抽了整整一個晚上,或用普通的蠟燭,滴得他一身的水泡。
有客人不戴套強奸他,客人說:“你又不懷孕,矯情什麼?”
第二天謝眺緊急吃了阻斷。但他總覺得來了這個地方,自己越來越髒了。
髒得徹徹底底。
他的身體越髒,內心就越討厭自己,仿佛他的驅殼是一個懦弱的木偶,靈魂卻是個高高在上的苛求者,他咒罵驅殼,你這麼懦弱,把自己弄成這樣,你不懂拒絕嗎,不嫌自己髒嗎?
你怎麼不去死?
驅殼能怎麼辦?他不會說話,隻能緊緊地環著手抱住自己,將身體縮成一個蠶蛹。
每一次閉上眼睛入睡前,那些手,就從黑暗裏伸出來,抓他的腳,扯他的手,肮髒醜陋地拉扯著,撫摸著,將粘膩的惡心糊滿他的全身。
這樣破破爛爛的身體和靈魂,讓人如何去愛?
他憤怒,他很生氣,突然甩了自己一巴掌。垃圾,賤人
賤!
謝眺更加憤怒起來,很用力地狠摔了自己的臉。
他憤怒。氣自己的軟弱,氣自己守不住心。
你憑什麼喜歡齊衡之。
他實在是太恨自己了。他的爸爸,他的植物人媽媽,他每一個晚上都被強奸。這樣破破爛爛的自己,他有什麼資格?
謝眺縮成一團,嗚嗚咽咽。
“我一定….可以不去愛你。”
謝眺第一時間選擇了自傷,他已經習慣了痛苦。痛苦帶給他安全感。但又有誰會真的喜歡痛苦呢?實在是齊衡之對他太好。
從那夜失控開始,謝眺陷入了更頻繁的失眠。
他一麵譴責自己,又一邊愛護自己。想勸說自己。你不要去喜歡他,不要越過雷池,那苦口婆心的自己對自己說,你不能夠。
每一天,當太陽升起,他與往常無異,用力飾演正常。而夜幕降下,夜夜無法入眠。
齊衡之依舊沒有消息,隨著調查的深入,他進入了無信號區,與世隔絕的他並不知道謝眺正在經受內疚自責的炙烤。
也許有些人真的有不配愛人的理由。
苦難像泥巴一樣結在他身上,烈日裏曬著炙烤,就像糊了一層厚厚的水泥。塑造成他身體的一部分。
粗糙的表麵,被苦難拿捏著,捏成扭曲的形狀。
※
某個夜裏,謝眺夢見了過去。他走在高中放學回家的路上,風吹過,樹葉落下來,金黃的葉子落到他的頭發上,是秋天也有的舒適美好。
高考的謝眺回到家,放下書包,看到的不是爸爸家暴媽媽,拿著高壓鍋鍋蓋往媽媽頭上砸的畫麵,而是爸爸抱著媽媽,塞給她一個小盒子,愛人間甜甜蜜蜜,連謝眺關門脫鞋子的聲音也沒聽到。
“恭喜你謝眺!以後就是一名大學生了!”
父親高興起來不管不顧,抱著他直轉圈,媽媽也為他做了一桌好吃的,他們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地去露營,去旅遊,去參觀謝眺的新學校。他的爸爸抱著他的媽媽,也抱著他,用快樂的語氣大聲地說:“謝眺!你是我們的驕傲!”
上了大學的謝眺沒有發生那個變故,他自然而然地學習生活,結交學校裏的好朋友,談上了戀愛,他沒有遇到幻想園的那套生存哲學,是一個自由快樂的青年,拉著一個小姑娘的手,快快樂樂地在校園裏的銀杏大道裏散步,女孩子穿著抓絨的衣服,粉嫩嫩的。謝眺雖然看不清那女孩的臉,夢裏卻覺得自己很愛她,也很愛自己的生活。
轉眼就畢了業,成績又好,經曆也多,又有自己的天賦,謝眺進了一家外企。他穿著得體的衣服,每天準時上下班,偶爾麵對客戶宣講時穿著正裝,袖子剛剛好紮起來露出小臂, 健康的身體一眼就看到了。
有多少人愛他,有多少人欣賞他,有多少人看著他,為他叫好,他們都相信,這是一個樂觀的前途無量的孩子。
誰說不是呢,謝眺自己也開心,施施然地走在大街上,走進滿城的燈火霓虹裏。
他有幸福美滿的家庭,有和和美美的戀人,有向上發展的工作事業,有開心自在的心靈。
他朝前走,臉上滿是笑。
可這一路霓虹越走越少,越走越暗,走著走著,人越來越少,四周的房子建築業越來越少,慢慢地他的衣服也不見了,先是電腦包,襯衣,再是褲子,最後到一條可憐兮兮的內褲時,他害怕啊,害怕就這麼被扒光了,他用力地扣著,捂著那麼可憐的一塊布,可有什麼用,風更大了,卷過來,就將他最後一點遮罩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