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蒼白的手推開楠木大門。
“有人麼?路遇風雪,我想進來避雪。”
披雪枯藤纏繞的花架下有寒鴉受驚飛起,空蕩蕩的畫院裏無人應答,推開門的男人便徑自走了進來。這是一名年少的書生,除了眉眼格外俊秀外,似乎與常人沒什麼不同——拋開他背後的冰天雪地來看。
這樣冷的冬季,他隻穿了雪白的半臂和廣袖深衣,背著一隻書箱,鎮定自若地佇立在門外的風雪中,幾乎要和白雪融為一體。
遲遲得不到回答,他又往屋簷下走了幾步,喃喃自語:“洗墨畫院名盛一時,此時未及年節,卻空無一人麼?好生奇怪……你說是麼?”
他背後的箱子裏傳出一聲細小的“嗯”,剛傳出來便被罡風吹散,書生也不知聽沒聽到,連忙找到最近的屋子,衝進去合上門,企圖將漫天風雪一並關在門外。
屋中也沒有人,唯有一室靜謐,桌上還有用鎮紙壓好的空白宣紙,旁邊硯台上擱著舔好的筆,硯池中一汪濃墨猶未幹涸,好像房屋的主人剛剛提筆準備作畫,正對著宣紙構思畫中的花團錦簇應落在何處。
但他就這樣不見了,隻有主人從屋中消失了。
牆上掛著另一幅畫軸,這幅設色工筆的畫紙上潑灑著大片深淺不一的水藍,右下角有一角飛簷鬥拱的華美樓閣,小小的窗戶裏露出正對窗作畫的畫師的半身,雖然畫師頭臉小如豆粒,發絲胡須卻分毫畢現,是一個麵目和藹的中年人。
書生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幅畫看了一會,突然開口道:“畫樓連橫,金碧輝煌,若是有位美人於此曉妝,豈不美不勝收?可惜站在樓中的卻是位須眉。”
“別自言自語了,快把我弄出來。”
書生應了一聲,回過身去拆掉書箱上的繩索。就在轉身的瞬間,畫中的男子突然提筆在那小小的畫卷上塗了一筆。
書生若有所覺,側過頭眯眼看了看畫卷,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在桌上空白處擺開的又一套筆硯,表明書生也是一名畫師,但他的書箱裏並沒有紙,隻有數個蠟質化生童子——經西域而來的高僧們用奇妙而優美的語音稱其為“摩訶羅”,是孩子們和求子的貴家娘子們喜愛的珍玩。大部分都沒有上色,手掌大小,圓頭圓腦且憨態可掬,隻有一個與眾不同:這一尊化生已經不能被稱為童子,他身材頎長,膚色白皙如玉,眉眼口鼻栩栩如生,頭頂有烏黑的發髻,身著緋紅的翻領圓領袍,若不是隻有男子手臂長短,看起來就像一名風度翩翩的俊美郎君。
此時這尊化生童子正揮舞著修長的手臂,暴跳如雷:“說好的隻走一刻便到呢?你這不是足足走了一下午!天都快黑了!我在箱子裏憋得快死了!”
“是我不好,沒想到天象有異,忽然大雪封山,隻好徒步上來。”書生好脾氣地解釋道。
“李聲聞!你為什麼非要徒步上山,你不是——”
被喚作李聲聞的書生捂住化生的嘴,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噓,天黑了。”
他站起身,依舊抱著那化生童子,合衣躺倒假眠。天色確實已暗,染墨的天光從窗紙透入,一點點爬上李聲聞的衣裾、襟袖和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