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花起於火樹,星塵逐霓裳而落。夜色已深,大明宮殿上卻有千盞明燈與冰鑒交相輝映,踏月燭起舞的羽衣宮妓,個個豐肌凝脂,堪與玉人爭容。
明皇已然酒酣欲醉,隨侍的文人方才揮毫寫下的奢靡詩句,已隨美酒淋漓潑灑於金階之上,附著在蹁躚羽衣上。眾人的目光或遊離於那一星半點詩才的餘屑,或流連於嬌兒頰上胭脂酒暈,各自沉醉。
忽有一羽雪白穿過畫堂,誤入這不屬於它的醉生夢死,驚散了數人的迷夢。陪侍在天子身邊的一名男子放下酒盞,伸出手指供鳥兒棲足,他看到白鸚鵡攜帶的書信,忽然嗤嗤笑起來。
他像是刻意隱忍著笑聲,卻恰好能傳入明皇耳中。微醺的天子從仙樂綸音中轉回神來,饒有興味地問道:“葉天師,這鳥兒有何奇異,使你發笑?”
葉天師擠眉弄眼道:“我隻是想到,此時海內別有盛景、絕色與聞所未聞的舞樂,我們卻不去一覽,隻是坐在這裏沉醉於日日可見的霓裳羽衣舞,不免覺得有些可笑。”
明皇微微揚起眉,“哦”了一聲:“海內還有比此情此景更美的景色?葉天師不妨詳細道來?”
“西涼州有上元燈花,精巧絕倫如出仙人之手,更兼浩大輝煌,不異於裁剪星河置入凡塵、天火燃於黃沙。聖人何不前往一觀?”
群臣之中有人嗤笑起來:“西涼州相去長安何止千裏,此時動身,抵達時怕不已經到了中元節?”
葉天師道:“我有瞬息千裏之術,定可一夕之間往返西涼,請聖人移步一觀。”
明皇沉吟不語,一名坐在末席的黑衣男人卻出聲反駁:“葉天師欲挾聖人前往邊陲荒涼之地,可想過其中種種危險?若是瞬息千裏之術未能成行,傷及聖人體膚,或陷聖人於不毛之地,葉天師可當得起罪責?”
他是這酣暢酒宴中唯一的清醒者,甚至清醒得格格不入。自舞曲破拍起,滴酒未沾,他瘦削的臉依舊是蒼白無汗的,襯著烏木色的衣裳,顯得他格外憔悴且缺少生氣。他坐在燈火通明中,卻像一道燈下的影子。
葉天師踉踉蹌蹌地走過來,飲盡杯中酒液,將空盞扔在地上:“燕樓主自己做不到,就理所當然地以為,我也做不到?”他笑嘻嘻地指了一下青年的鼻子,“啊,我明白了,因為你隻是一個……一個,什麼來著?”
燕秋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我是什麼人,與此並無幹係。”
“對,是我離題了。燕樓主想說,我無法帶聖人往返西涼。這可不對,我啊,能帶這裏的人所有人一夕往返。”葉天師彎下身來,伏在案上,竊聲道,“你知道惠明太子殿下,明明用了你的鸚鵡,為何卻傳書給我麼?”
“因為此事隻有你能辦。”燕秋來冷冷回答。
“對了!燕樓主真是機敏過人。”葉天師直起身來,“聖人,您願意走這一趟麼?”
明皇道:“既然葉天師說有盛景相待,我若不去,豈不辜負良辰?姑且一試,也無大礙。不過你若是辦不到,可就要罰了!”
葉天師道:“那是自然,不若燕樓主和我賭一賭,我若是輸了,就任憑聖人和燕樓主責罰。若是燕樓主輸了……”
燕秋來一言不發,眼簾低垂,不知在看哪裏。
“若是燕樓主輸了,就罰他以後隻穿花色的衣裳,聖人以為如何?”
明皇撫須笑道:“怎麼?葉天師為何提出這樣的賭注?”
葉天師大笑道:“燕樓主年紀輕輕,又有潘郎之姿,整日穿一身黑衣裳,不覺得太可惜這副麵容了麼?何況年輕人本就該穿得明豔些,看著也喜氣。”
“你這樣一說,我倒也覺得不錯。”明皇撫掌大笑,“女蠻國新進龍油綾數匹,錦文絢麗異常,隻是常人很難穿出不俗之感,我正不知道如何處置。若是燕天師輸了,我就命宮內繡苑裁好了送到你樓中,你可要日日穿著。”
“龍油綾乃珍異貢品,臣受之有愧。況且臣為發妻服喪,不當著豔麗服色,禦前唐突,還望聖人海涵。”燕秋來終於給出一點反應,向明皇一禮,一口回絕。
“燕樓主新近喪妻?我竟未曾聽說。”座中有人問道。
燕秋來轉向明皇,淡淡道:“臣之婦已歿十餘年,隻是餘哀未盡,悲痛之下不能除服。”
“燕天師如此深情,可悲可歎,朕自然不會怪罪。”明皇道,“葉天師,不然你便換個賭注罷?”
葉天師嘻嘻笑道:“臣就要這樣,其實臣就是恐怕燕樓主不能忘情,終生哀痛,才借機出此下策逼他一逼。燕娘子死去十年之久,燕樓主已盡夫妻情誼,應當節哀。”
座中又有他人說道:“葉天師何必以此苦苦相逼,莫不是誇下海口卻做不到,想借燕樓主不願下這賭,趁機不施術法,避免露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