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話,水麵的明月之旁,浮現出了另一對昏黃的渾圓光點——並非他之前打翻的燈籠,那是一雙澄金色的眼瞳,豎直的瞳仁昭顯著它們屬於某種不知名的凶獸。
它悄悄隱匿在月亮的倒影之下,已不知潛伏了多久,眼下它終於貼近了水麵,向小舟遊來。
折柳不由得探出身子,伸出雙手,急道:“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來!那是……那是……”
李聲聞依言抓住了她的手,卻沒有借力回到橋上,而是略施巧力,將折柳一並拖下了橋。後者才站穩腳,想也不想便是一記耳風扇來。
恰在這時,那金目的凶獸在水下頂撞了船身一下。李聲聞站立不穩,向後倒去,倒是僥幸躲過了利用別人惻隱之心,欺騙、冒犯女子應得的懲罰。折柳抿抿嘴唇,理好披帛,坐在了小舟另一頭。
而李聲聞埋首於書箱內,翻了好半天,才找出一對蠟質化生童子,放在船槳邊,掬起一捧水灑在他們頭上。
化生童子吸飽了水,漲大成三歲孩童個頭,不用吩咐便自行劃起槳來,推著舟船慢慢行進。
折柳幽幽道:“你會些方術……倒是與別人不一樣。”
李聲聞淡淡笑道:“幼時機緣罷了。”
折柳又道:“我似乎曾見過你,可你與印象中的,又有些差別。當時你飲了酒,夜半放歌獨自從灞橋走過,隨手折下柳枝拋入水中。那柳枝落在水底,竟然化成碧玉。從那以後,我才從似夢似醒的混沌中醒來。”
“或許娘子見的,是我這張臉。”李聲聞風輕雲淡地回應道。他倚在一側船舷,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船中一時無言。
船行了一裏,流過船舷的水聲忽然大了起來。李聲聞側耳聽著,忽然蹙起眉尖:“船下有東西!”
電光石火間,堪比水牛體格的火紅鯉魚躍上半空,在空中一個騰躍,紮進江水,消失得無影無蹤。魚尾掀起的水花灑了一船頭。這魚雙頭雙尾,有如怪物,遠不如池中錦鯉惹人憐惜。好在它並未撞擊船身,隻是與人嬉戲似的作了這一番頑笑,就放過了二人。
“雙鯉魚,無妨,不傷人的。”折柳冷靜地開口。
李聲聞手扶胸口,喘了口氣:“若是長安婦女都用此等雙鯉魚傳書,遊人們少不得要‘呼兒烹鯉魚’,這魚也正好加餐食,可謂兩全其美。”
兩隻化生童子受了這一番驚嚇,越發賣力劃槳。轉瞬間如雲開霧散,一線白芒橫在江天相接處。李聲聞道:“這一線天白,應當就是出口。”
然而越往近前去,江上罡風越烈,刮在人手上臉上好像下刀子似的。到最後船被大風頂得寸步難行,摩訶羅身小體輕,一鬆手就被風吹到了船尾,動彈不得。小舟也數次顛簸,漂回了一裏多遠。
李聲聞不解道:“這是怎麼回事?”
折柳嗬嗬笑出聲來,一字一句道:“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於此。今凡有商旅遠行,吾當作大風為天下婦人阻之。這句話,困住了你,更困住了我。”
話音剛落,幹燥的開裂聲穿透了舢板。小舟經不住狂風的捶打,碎成十數片殘片。
霎那之間,有巨獸猛然從水底抬頭,將李聲聞頂出河麵。這是一條青色的龍,澄金眼眸,鹿角長須,踏著水波瞬間躥回灞橋,把他拱到了橋麵上。李聲聞摸摸他的鼻子:“折柳娘子呢?”
青龍噴了口氣,不甘不願地將頭一甩,示意他看沉船的地方。
在湍急的水流中,雙鯉魚浮島一樣分開河水,載著折柳順風而回。她手上挽著繡帶,牽著那隻殘損的船到橋頭,將它係好。當她打完最後一個結,船身上的裂痕也逐漸消弭,似乎從未碎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