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娘已描畫好富麗晚妝,換上錦衣與青玉蓮冠,端居於花間玉榻上。眾位佳麗圍繞在她膝下,各自演奏著琵琶箜篌,十指下流淌出滿載長安盛名的樂章,但她們畫著斜紅的眉梢眼角,卻每每露出寂寞傷懷之色。
青衣雙鬟的小婢掌著燭台,爽脆如春鶯的嬌聲穿過柳絲而來:“封十八姨到。”
說話間她已拂開密密匝匝的桃李垂枝,彎下身來讓出背後的來客。封十八姨是位風華正盛的婦人,高髻博鬢,發間插滿各色牡丹與金簪。她豐腴修長,作楊妃裝束,桃紅訶子裙上露出細膩雪白的頸項,新綠衣帶無風自動,頗有吳帶當風之感。乍一眼望去,她似是把春色皆妝點在身上。
“我不識路途,姍姍來遲,看來是來晚了。”封十八姨勾起點染胭脂的嘴唇,含媚的眼波一掃,落在一位懷抱箜篌的女子身上。
她形容尚且年少,芳華卻不輸一眾蛾眉,且紅衣雪麵分外惹眼。封十八姨多看了她兩眼,蓮步嫋嫋走過眾女身邊,停在十三娘麵前:“十三娘,今日的酒宴,可有我一席之地?”
“你既然到了寒舍,哪有不吃一杯酒的道理?阿措,去搬張胡床來,給封十八姨坐。”
阿措正是那紅衣少女。她沉默著放下箜篌,雖然被支使去做雜活,神色中卻並無不快。封十八姨啟唇一笑,快步走過去按住阿措,柔聲道:“不妨事,阿措娘子的蒲團,借我擠一擠便是。阿措娘子,你長得有些像一個故人。”
安阿措旁邊另一名少女譏諷道:“這麼一個小小蒲團,哪裏盛得下十八姨呢?更遑論還要十八姨屈尊和安阿措共坐,豈不委屈?”
封十八姨陡然變色:“無禮小女!我與阿措娘子說話,幹卿何事?”
這少女容貌與安阿措相仿,衫裙亦是同色,但神色間飛揚的桀驁卻與安阿措大相徑庭。她修眉一挑,拉長了聲音說:“阿措與我連理並蒂,和她沒有幹係的是十八姨才對。”
封十八姨雙唇一張,忽地噴出一股狂風,往她臉上吹去。安阿措見狀,想也不想地將那女郎護在懷裏,以單薄的脊梁承受了這陣風吹。
她秀美的肩頸上立刻浮現烏黑幹枯的瘢痕,如同落花枯萎的邊緣。封十八姨痛心疾首道:“好好的冰肌玉骨,就這麼毀了,豈不可惜?”
見怒風已止,安阿措才放開那少女,回過身來,垂眸道:“舍妹石醋醋,年紀尚幼,不知禮節。請封十八姨看在十三娘子的麵子上,不要怪罪。”
女郎們看見這一幕,交頭接耳地低聲議論起來。封十八姨看看安阿措,再看看眾女,幾乎咬碎滿口銀牙:“在這的熟麵孔一個個都不識趣,好不容易見到兩個新女兒,竟然也是不解風情的木頭種。枉你們個個百媚千嬌,皮囊裏麵卻都是迂腐枯木,竟然連死了都依舊不識好歹。”
她舉起手中團扇,半掩朱唇,斜睨了安阿措一眼:“不過你倒是個木訥得可愛的。你們兩個是並蒂雙生?也罷,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