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啊!又起山火了!”在山的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嘶吼。
屋外傳來嘈雜的人聲,似有許多人狂奔而過,腳步聲漸漸和山鳴合為一體。車兒躺在床上,被這吵雜吵得不得安眠,但他燒得厲害,要睜開眼睛看看發生何事亦是做不到的。
他迷糊間想到,前幾月村外的山坡另一側流下奇怪的火焰,不僅燒壞了山坡的田地,還吞沒了相隔幾裏的一座村落。他在遠處眼睜睜看著赤紅的火,像瀑布一樣流下山坡,轉眼就吞沒了整座村子,連飛煙也沒有剩下,隔天他就病倒了。
現在人們這麼吵,是那火焰往這邊來了麼?那要趕緊跑才是!
他感到周身越來越熱,有燒焦的枯枝聲在耳邊響起,但他無論如何都睜不開雙眼。
不知在什麼地方,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有鳥兒發出淒厲的鳴叫。車兒聞到一股又潮又冷的黴味,那味道直鑽入肺腑,撫平了他周身的燥熱。那木頭燃燒的聲音似乎也低了下去,漸漸聽不到了。
唯有鳥鳴聲聲不停,和著那股潮冷的氣息由遠及近行來,又由近及遠地離去。車兒動了動身子,忽然睜開了眼。
正在這時,有人敲響了門戶。車兒跳下床來,他腳步還有些虛浮,但足夠支撐到門邊。敲門的是一位不認識的書生,模樣穿著都是山村孩子不熟悉的清貴,車兒暗暗感歎了一下他衣服上暗紋的精細,啞聲問道:“你是誰?”
這位訪客雖然穿得華貴,樣子卻狼狽極了,他渾身都滴著水,腰上還纏著一條青蛇,像剛從河裏爬出來一樣。車兒不由得想到水鬼的故事,心裏一緊,就要關上門扉。
他推動木門,竟然摸到了一手木炭。他的家門變得黝黑殘破,一副剛遭了火災的模樣。來客見他呆怔的樣子,笑著發問:“地火來了,你怎麼不去逃難?”
車兒嚇了一跳:“地火來了?那村裏的大家都……”
書生笑道:“不妨事,我取了能滅地火的水來,已經熄滅了地火。但是這裏很危險,暫時不能居住了。”
車兒沉默下來。白衣書生又道:“我叫李聲聞,是個畫師,恰好路過此地,不會傷害你的。隻是剛才滅火時我的同伴精疲力竭,一時不便離開,想向小郎君討杯水喝再走。”
車兒朝外麵望了望:“大家都已經走了?我們該到哪裏去?”
白衣書生說道:“隻要不在這山附近居住,應該就不會再遇到地火。另外我方才熄滅了地火,兩日之內它應當無力再次燃燒,小郎君可以稍作安排再離開。”
車兒心下稍安:“客人請進,我這就打水來。”
聽到這句話,白衣書生立刻進屋找了張毯子坐下,一點也不見外。車兒從燒焦的屋簷下取了水回來,正好看見他解下腰上的青蛇,溫柔地摸著它的頭。這條蛇生得與山裏的菜蛇一點也不一樣,鱗片閃閃發光,頭上還生著長須長角。車兒忍不住問道:“這就是你的同伴?”
“是啊,我討水就是給它喝的。多謝。”李聲聞接過水壺,把它湊到蛇頭邊,“你一點也不驚訝?”
小青蛇有氣無力地探頭喝了一口水,就把腦袋放在他手心上,一動也不肯動了。車兒好奇道:“我前幾日拾柴時也見過一位年輕的郎君,在山上和蛇說話呢。不過那條蛇是紅色的,也沒有角。”
小青蛇渾身一震,抬起頸子,口吐人言:“你說誰是蛇?”
車兒縮頭縮腦,不敢回話。李聲聞點了點它的角:“別嚇到小郎君了。”他換了一副好聲氣問道:“那位郎君長什麼模樣,和蛇說了些什麼,你還記得麼?”
車兒冥思苦想:“好像是長得又高又瘦,就像鎮上的讀書人似的。穿著窄袖的袍子,和客人穿的暗紋有些像,不過多了好多朱紅色的花。他和蛇說話的時候我聽不大懂,但他有向我問路。”
李聲聞拾起一截被燒焦的木棍,在地上畫出一個簡略的寶相團花:“是這樣的紅花麼?”
“好像有些像,我記不太清了。”
李聲聞拍拍手上的炭渣:“那他問的,是去哪裏的路?”
“他問我怎麼去仙人娘子的家。”車兒抿起嘴唇笑了笑,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得意,“村裏隻有我知道仙人娘子的家,所以我就帶他去了,不過在半路上他說自己知道路了,叫我自己回村。”
“仙人娘子?”李聲聞苦笑道,“你越說我越不懂了。”
車兒道:“仙人娘子住在山上的泉眼裏,我有一次迷了路,就要渴死的時候,仙人娘子從泉眼裏走出來,給了我一口水喝。”他眼珠一轉,指了指李天王,“娘子的眼睛和它很像。”
李聲聞聞言色變,對他招招手:“你過來。”
他拉著車兒左看右看,不出意料地在這孩子耳後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青色記號,是鱗片形狀。隻是如今它已被煙熏黑一半,勉強能看見顏色的另一半也暗淡無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