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禦溝紅葉(1 / 2)

芙蓉園在長安東郭,曲江從中穿行而過,每逢盛夏便有煙柳千尋芙蕖滿池,是個避暑休憩的妙處。眼下暮春才過,芙蓉園尚未到風景最盛的時節,向來最會尋歡作樂的鄴王,卻急匆匆地在這不適宜的季節,搬進園中養病。

此時的芙蓉園無荷無柳,甚至連總是環繞著鄴王的姝麗名士都沒有出現,李緣覺孤身一人,帶著滿車美酒住進了芙蓉園的一角。

這偏院清幽冷寂,滿園鬆柏寒翠,是他這樣醉軟溫柔鄉的皇孫從未踏足過的地方。但這回他偏偏在這裏住下,就著寒衾和院牆外的灞水聲入眠。

當他住在九層樓時,禽鳥飛不到簷上,從不會像這樣破曉時分棲身窗欞,嘰嘰喳喳地驚散他的酣夢。

他沒有睜眼,翻了個身,想要繼續沒做完的夢,那群鳥兒卻不罷休,甚至咄咄地敲起了窗。

李緣覺極為不耐煩地睜開雙眼,天光猛然灑落,將房內照得通明。有長年的積灰在熹光中緩緩飄轉,細弱如蜉蝣之尾。這光太過刺眼,李緣覺不得不用手擋了一下,才適應了這對於清晨來說未免太燦爛的日光。

“該死……”他怔怔地靠著床榻坐了一會,低聲詛咒道。

那扣窗的鳥兒還在持之以恒地啄著窗欞,發出篤篤聲響,不知疲倦。李緣覺被吵得頭疼,忍不住披衣起身,走上前猛地推開窗戶。

鳥兒順勢躍入房中,歪頭用黑亮的眼珠盯著他。它是隻羽毛油光的翠鳥,嬌小機靈,雙翼熠熠生輝。

李緣覺逗弄它一會,忽然笑起來:“既然你送上門來,就拿你攢進我的百鳥裘裏,也算和安樂公主同樣風雅。雖然沒幾片羽毛,聊勝於無。”

他說著就用手指去點翠鳥的胸脯,恰在這時,遠處的鳥鳴中忽然摻進了不一樣的樂聲。潺潺流水之聲,出自絲弦之間,繾綣多情。李緣覺不由得被它迷住,推開門扉舉步向外。

那翠鳥兒跳上他肩膀,跟著他一起來到牆下。李緣覺一時魂迷,沒記起來懲罰它的無禮。

這弦聲不似琵琶鏗鏘有力,不似琴瑟低沉厚重,弦聲清廣綿長,如出九天之外。李緣覺辨出這是箜篌聲,那彈箜篌的人,就在宮牆之外,或許是倚著牆壁,彈奏出泠泠曲聲。

一曲終了,李緣覺才拍手叫道:“好箜篌!閣下為何在芙蓉園外奏箜篌,不到園中一敘?”

“因為我不得入長安。”箜篌手笑道。

李緣覺驚愕道:“這聲音,是哥哥?”

“是我。”李聲聞自牆外應答,“我來看看你。”

李緣覺深吸一口氣:“自涇川龍患,已有十年過去。你從未回過長安,更以死相挾教我不得出長安半步。可是今日,你又回來了?”

李聲聞好整以暇道:“芙蓉園外牆即是長安東城牆,我在牆外,未入長安。七郎,你一切安好?”

“我好得很,美人在懷,美酒盈池,逍遙得萬物皆不見。”

牆外沉默半晌,李聲聞才慢慢說道:“七郎,我有話問你。韋雲台是否是聽你命令,前去斬龍骨奪龍髓?”

李緣覺想也不想:“我和韋雲台隻是酒肉之交,談不上命令不命令。我不出長安,不知他的行動。”

“但長安傳言,韋雲台四處搜集龍髓,皆送入你的玉樓。”

“既然哥哥也知是傳言,何必問我?韋雲台送進玉樓的盡是美酒——葉天師也是。所謂送龍髓入我府中,隻是因為我前日喝了葉天師送的千日醉,沉睡不醒,那韋雲台小題大做四處找‘洞庭龍髓’救我,才有了那些風言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