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君的姥姥不來,筱君的外太婆也不讓筱君的母親去,時日一久,筱君的母親對筱君的姥姥的印象便漸漸淡薄了下來。等再長大一點,果然如筱君的外婆所期望的那樣,筱君的母親像是從來就不曾有過筱君的姥姥這個媽媽似的,壓根兒就不想筱君的姥姥。甚至是當筱君的姥姥想她的時候,讓筱君的姥爺過來帶她過去,筱君的母親都不肯;筱君的母親越是這樣,筱君的外太婆便越是喜歡她。
時間到了一九五九年,隨著筱君的外太婆的去世,筱君的母親心中的這座最大、最後的靠山也失去了。筱君的母親當時正在一家醫院裏當一名見習生,那家醫院還有他們家族的一份股份。那段時間,筱君母親的情緒盡管低落、消沉和苦悶,但是,當筱君的姥爺主動找到跟她,說是想接她回去住時,筱君的母親卻並不願意。不久,見部隊到他們醫院裏招收一批年輕、有文化、具有專業技能的醫護人員,筱君的母親便索性報名參了軍,徹底離開了上海。筱君的母親這一走,便直至二十九歲那年與筱君的父親結婚時才頭一次回到上海。在以後的這十多年當中,除了筱君姐弟倆出生後,筱君的母親與筱君的父親一同回來過兩趟外,後來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雖然筱君的母親自打記事起便不曾粘過筱君的姥姥,待長大後,甚至都不願意與筱君的姥姥打個照麵;但是,筱君的姥姥心裏卻從來就沒有放下過筱君的母親,一直都在默默地關心著她。想當年,筱君的母親說筱君的姥姥是個“下人”時,筱君的姥姥知道這都是筱君的外太婆在背後教的,待聽罷後,連嚷都沒有嚷筱君的母親一句。後來,由於兵荒馬亂,筱君的姥姥便強忍著心中的悲痛,沒有堅持說非要把筱君的母親給抱回來不可;隻要是筱君母親能夠好好活著就好。再後來,見筱君的母親不辭而別地參軍去了部隊,想到筱君的母親自幼便沒有離開過家,筱君的姥姥在為其感到擔驚受怕之餘,對於筱君的母親的這種不辭而別的行為,筱君的姥姥隻當她這是還沒有長大、不懂事而已。當筱君的母親與筱君的父親結婚後回到上海之時,私下裏,筱君的姥姥還特意交待筱君的父親,說是莫看筱君的母親比筱君的父親在年齡上還大了三歲,心理上卻沒有筱君的父親成熟;讓筱君的父親遇事後,千萬莫跟筱君的母親拌嘴吵架,一定要讓著筱君的母親。待筱君姐弟倆先後出生後,筱君的姥姥一方麵既擔心莫把筱君母親的身體給拖垮了,另一方麵又操心筱君姐弟倆莫受了罪。
眼下,等筱君的姥爺到單位上去接完電話回到家後,得知筱君的母親這回是要把筱君送到上海來住;見筱君的母親——這隻離家的小鳥,在外麵經曆了一番風吹雨打後,此時終於知道歸巢了。得此消息,筱君的姥姥心裏頓時便湧起了一股莫大的寬慰。
筱君他們家似乎有隔代親的傳統,想當年,在諸多的晚輩當中,筱君的外太婆獨愛筱君母親一個人;直至愛到發“燙”,令其它晚輩無不眼氣的程度。這次筱君來到上海後,祖孫二人好幾年不見,乍一相見,發現筱君不僅長得已經像個小大人了似的,而且,長相也特隨自己;自從拉到筱君的小手那一刻起,筱君的姥姥便再也舍不得讓筱君離開自己了。待住下後,發現筱君的脾氣、性格也特隨自己,筱君的姥姥對筱君的愛不禁又增加了一層。
筱君的姥姥不僅對人間冷暖和人情世故有著深刻的體驗,並且,對人的心理也有著深入的了解。在與筱君相處一段時日後,發現筱君不但很懂事,從不任性,並且,小小年紀,說話、做事總是習慣性地先為大人著想;見狀,筱君的姥姥心裏不僅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反倒覺得很不是滋味。因為,在筱君的姥姥看來,任性是孩子的天性,是孩子與大人溝通的一種方式,也是孩子與大人關係親昵的一種反映;而今,筱君的言行之所以會表現得如此有違常理,還不就是因為長期生活在他人籬下所致。盡管筱君的姑姑待筱君視若已出,但是,比之親生父母而言,中間畢竟還是隔著一層。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為了不討人嫌,便不得不處處事事都表現得特別乖。筱君的姥姥越是這樣想,心裏便越發覺得對不起筱君,亦愈加地疼愛筱君;恨不得把當年虧欠給筱君母親的愛,此後全都加倍地傾注到筱君的身上。筱君的姥爺對筱君同樣也是疼愛有加,雖然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卻不顧筱君的反對,每天堅持接送筱君上、下學,生怕筱君路上莫磕著、碰著了。
筱君的姥爺、姥姥他們家的房子比較大,筱君的兩個舅舅成家後,兩家八口人目前全都隨筱君的姥爺、姥姥他們一起住。由於覺得自己從未在筱君的母親麵前盡到過一天當哥哥的責任,對於筱君的到來,筱君的兩個舅舅心裏都感到十分欣慰。自從筱君住過來後,筱君的兩個舅媽每次再給自己的孩子添置衣物的時候,盡管當時的票證供應很緊張,也不管筱君缺不缺,總不忘了有筱君的一份兒。筱君的兩個舅舅的孩子全都比筱君大,見筱君模樣生得可愛,性情又好,筱君的這四個堂哥、堂姐也都十分喜愛她。在上海的這幾年,可以說是筱君過得最開心、最無拘無束的幾年。
由於筱君的戶口不在上海,上次由小學升入中學就讀的時候,便是由筱君的母親通過關係,找到駐上海市區的一支部隊的熟人幫忙出具了一份證明,這才得以順利進入中學就讀的。這次當筱君初中畢業後,得知將來進入高中就讀時還須出具證明,筱君的母親便隻好再次去找她的那位老師。
筱君母親的那位老師是位女同誌,老家同樣在上海,與筱君的母親是老鄉。部隊向來比較講究老鄉觀念,由於筱君的母親出身“不好”,個性又清高、不善於團結人,這些年來,多虧了她的這位老師的暗中相助,才使得筱君的母親得以避免曆次政治運動的衝擊,並順風順水地在部隊一直工作到現在。
不過,這次事情辦得卻不像上次那樣順利,因為,筱君母親的老師的那位熟人目前已經轉業回到地方去工作了。見狀,筱君的母親卻並不像上次那樣焦急,因為,筱君的母親此時還有兩種選擇:一是筱君的母親去年已由承德調到了駐北京市的這家部隊醫院來工作,不僅職務升了,而且,如果沒有重大醫療事件發生,基本上也無須再出差了;如此以來,筱君的母親完全可以放心地把筱君接到北京來上學。其二,就在接到筱君的大舅打來的長途電話之前,筱君的母親還接到了“王姨”打來的一個長途電話。“王姨”在長途電話中告訴筱君的母親,說是他們那裏正準備從部隊幹部子女中招收一批學員,要求的條件是初中畢業、年滿十六周歲。“王姨”唯一的女兒目前還在讀初中,年齡不夠,但是,卻又不想讓自己手上的這個名額作廢;隨即,便打電話問筱君的母親,想不想讓筱君過去試一試。
考慮到筱君雖然是初中畢業,但是,年齡卻並不符合招收條件的規定;又因為自己心裏也不太情願讓筱君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工作,所以,待聽罷“王姨”介紹的情況後,筱君的母親便沒有當即作答,而是說讓她跟筱君的父親商量一下後再說。
筱君的父親目前仍然在內蒙古工作,隻是工作的地方今年年初剛從駐一線的部隊調整到呼和浩特市。筱君的父親在工作上是一個十分踏實之人,當初,與他一同派出的工作人員,此時或早或晚全都已經回到了原來的工作單位,隻有他一個人頑強地堅持了下來。與其它醫生的相同之處是:麵對患者,筱君的父親同樣是懷著一種救死扶傷的心情去對待他們;但是,與許多醫生的不同之處是,筱君的父親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的行為看成是對患者的一種恩賜與施舍,相反,而是把患者當成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懷著一種感恩的心去對他們進行救治。由於醫術高、醫德好,凡是筱君父親曾經工作過的地方,筱君的父親在當地的軍、民兩界均享有很高的聲譽。
這些年來,筱君的父親一直都有一個心願,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全家人能夠團聚在一起。原來,由於夫妻二人的工作性質都比較特殊,考慮到即使是便筱君姐弟倆留在身邊,也不可能給予他倆相應的照顧,筱君的父親便不得不把自己的這一心願暫且壓在心裏。去年,當得知筱君的母親被調到北京去了之後,筱君的父親便跟筱君的母親商量,希望筱君母親把筱君姐弟倆全都接到北京去住。所以,這次當接到筱君的母親打來的長途電話後,想到讓筱君繼續留在上海讀書有困難,送到“王姨”他們那裏去又太遠,筱君的父親便說讓筱君的母親不如就此把筱君接回去算了。由於天氣炎熱,轄區內發生了大麵積的疫情,個別地方甚至出現了疑似人、畜交叉感染的情況,自己一時無法脫身,筱君的父親便隻好說是讓筱君的母親一個人先去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