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超從被俘那時起,便知道他將隨著南燕小帝國不複存在。他倒是鎮定自若,一點兒也不考慮晉朝怎麼處決他?不是不考慮,問題是考慮也沒有用,主動權在對方手裏,不在自己手裏,已做好死的思想準備。
慕容超從四處漂泊到登基成為人上人的皇帝,嚐盡人間的苦難,仿佛“天降大任於此人”,然而卻遇到劉裕的北伐,頓時淪落為階下囚。 他在位不到六年,正值青春年華,度過人生最美好的歲月,醇酒、佳肴、美人,享盡人間榮華富貴,可謂不留遺憾。
在即將離開這個美好世界時,也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唯有曆盡艱辛的母親讓他放不下懷。盡管他執政期間殘害忠良,賦稅繁重,但他是一個孝子卻是眾所周知的,想到母親跟著自己一塊兒受刑,心裏非常難過。至於皇後和兒女們,他考慮得很少,甚至不願意考慮,不是他厚此薄彼,而是他非常有自知之明,考慮多了沒用。
如何才能讓母親免難呢?他想來想去,覺得必須選一個與自己私交不錯,在劉裕前說話很管用的人,出來替自己說句求情的“硬”話。他默想一會兒,想到劉敬宣,覺得敬宣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敬宣既與劉裕是拜把子,倆個人的關係十分密切,也與他關係友善。當初敬宣在南燕避難,他曾幫過敬宣不少忙,敬宣也為他出過不少力,敬宣為人仗義的豪爽性格給他留下深刻印像。他想到這裏,暗暗啜泣:“事到如今,也隻有這條路可走了。”
他躺在厚厚的棉被裏,渾渾沉沉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朦朦朧朧中似乎聽到監守在叫他:“慕容超,起來。”
“幹嘛?”他揉著惺忪的雙眼問。
監守瞪著眼睛嗬斥道:“快起來,大都督要見你。”
慕容超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掙紮著試圖起來,被繩索勒出一道道紅印的身子痛得厲害,一天沒有吃東西的他又無力地躺到床上。
一個監守怒喝:“你他娘的磨蹭什麼,到了這裏還他娘的裝蒜。”
慕容超一股怒氣騰地從心頭升起,用一雙噴火的眼睛瞪著這個監守,心裏暗暗地罵道:“你他娘的算什麼東西。”
他這個細微的動作並沒躲過這個監守的雙眼,這個監守拿著繩索朝他身上猛摔:“不識抬舉的東西,你認為你還是南燕皇帝,你現在是我們的俘虜。”
慕容超默默不語,想到西漢叱吒風雲提攜三軍如一人的太尉周勃,何等英雄,何等風光,沒想到晚年住進監獄,受盡獄吏的淩辱和折磨。他深知“虎落平陽受犬欺,落水鳳凰不如雞”的道理,隻好緘默不語,用緘默來抵抗監守的虐待。他默默地穿好衣服,梳理一下頭發,吃罷擺在桌子上的飯菜,從容地說:“來吧,綁緊我。”
監守們三繞兩纏捆緊他,把他押入大營。
大帥帳裏,劉裕尊貴威嚴地坐在寬大的椅子裏,靜靜地等候讓晉軍付出慘重代價的慕容超,他要看一看這個自以為是的皇帝是否長著三頭六臂?他頑抗到底的目的是什麼?
一會兒,慕容超一瘸一瘸地走進帳內,誰知這位當了戰俘的皇帝立而不跪,傲視前方。
劉裕的目光像錐子似地掃在慕容超的臉上,慕容超一副滿不在乎的高傲勁,讓他多少有些兒發怒。他強壓心頭怒火,冷冰冰地問:“慕容超,見了本帥為何不跪?”
“大燕皇帝不拜小國之臣。”慕容超冷不丁從嘴裏嘣出一句讓東晉將軍們忍俊不禁的笑話來。
劉裕“哈哈哈”捧腹大笑,將軍們也“哈哈哈”笑得前仰後合,心說慕容超你是一個典型的外強中幹、色厲內荏的紙老虎,到了這個地步還要硬擺皇帝的臭架子,太不知趣,也太不明智。劉裕用食指輕蔑地指著慕容超,譏諷道:“你此時尚且稱孤道寡,難道不覺得害臊嗎?你還知道天高地厚、禮義廉恥嗎?”
“落到你的手裏,要殺就殺,要剮就剮,何必多言?” 慕容超依舊一副傲岸不屈的樣子。
劉裕笑著搖頭:“殺死你太容易。”
他突然收斂起笑容,一張威武的臉變得陰沉凝重,厲聲問慕容超:“爾明知廣固城守不住,為何要抗命不降,殃及兵民?”
“投降的皇帝從古以來就遭人唾罵,我不願意在曆史上留下惡名,這難道不能成為我寧死不降的原因嗎?”慕容超想也不想,回答得那樣從容,那樣坦然。
劉裕鼻孔輕輕地哼一聲“有血性”,喝令軍士將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慕容超推出帳外。
“慢,我有話說。”慕容超從入賬時便看見敬宣站在一側,仿佛在洶湧的大海裏抱住一根能救命的木梁,不由地大喊一聲。
劉裕詫異地問:“你死到臨頭,還有何話要說?”
慕容超掙脫軍士的推搡,走至敬宣的跟前,撲通一聲跪在冰硬的地上,眼淚像一條長線流下來,哀求道:“敬宣兄,看在過去的情分上,請你務必替我瞻養老母,我在九泉之下感謝你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