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秦的叛臣尹衝、尹泓一路迤邐地來到東晉的國都建康,徑直投奔了劉裕,因為在他們的心目中,劉裕不僅是一個位高權重的重臣,而且是一個令世人敬慕的英雄。
他們受到高規格的禮遇,劉裕謙誠地接待了他們,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讓他們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他們也不隱瞞,把關中混亂的消息傳到江左,傳給劉裕。
本來後秦屢次侵犯邊境,招納朝廷叛臣,讓劉裕恨上加恨,正要騰出手來,傾國討伐後秦,但苦於後秦無隙可乘。尹衝、尹泓的邂逅到來給他帶來意外的希望,他大喜過望,如獲至寶,讓府中的差役把兩個落難的人伺候得如墜雲霧,舒舒服服,樂意為他驅馳和使用。
他把自己關進一間小小的屋子,一個人單獨思考進取、吞並、消滅後秦的方略,吩咐親兵牢牢把守屋門,任何人沒有許可不得闖入見他,否則殺勿論。他繞著沙盤地圖,詳細比較兩國的實力,比周邊環境,比國內安定,比統治能力,比將領優劣,比兵強馬壯,最後得出討伐後秦的結論。
東晉的官員在江南偏安久了,沒有多大進取心,與討伐南燕時差不多,劉裕一提出北伐後秦,立即招來鋪天蓋地的反對雜音。說什麼的都有,文臣蔡廓等人固執地認為:“乘喪伐亂,不仁不義。”
“苻堅淝水之戰失敗,姚萇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逆取天下,哪有仁義可言?” 劉裕感到他們腐儒好笑,忍不住反唇相譏。
琅琊王司馬德文慢吞吞地引經據典,曆數北伐失敗的戰例,即使像祖逖、桓溫那樣赫赫有名的將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到頭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並不是不想北伐,而是不想在劉裕的統帥下北伐,劉裕的力量本來夠大的了,已遠遠地超出朝廷(說白了也就是他們弟兄倆)的掌控,如果再北伐成功,那劉裕的功勞、勢力、影響豈不更大?誰還能控製得了?司馬家的皇位恐怕姓劉了,想到這些,他不寒而栗,挺身而出,巧妙地委婉地反對劉裕提出的北伐,他也隻能做到這些,因為他深知劉裕在朝中的厲害,明目張膽地反對隻能碰一鼻子灰。
盡管如此,劉裕還是聽懂了德文的意思,心說別的人反對可以,唯獨姓司馬的阻撓值得推敲,此前大臣們勸他榮膺大寶的聲音越來越高,他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自認為功勞還不足以讓全天下人悅服,等拿下關中,讓晉廷禪位,一切順理成章。
他暗暗冷笑,眼裏射出兩道冷漠無情的光,在德文那張幹瘦、精明的臉上久久地不肯移去,心裏憤恨無比,說話口氣卻異常冷靜:“在我的心裏,一百多年的民族恥辱像蟲子似的悄悄爬行,光複山河的誌向一刻也沒有泯滅,我承認祖逖、庾翼、殷浩、桓溫、謝安北伐是沒有成功,但今非昔比,我們有一個穩固的江南後方,有一批能征善戰的將士,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拿下長安,指日可待。”
聲音洪亮,鍠鍠震耳。一群大臣仍然嘰嘰喳喳地胡說八道,隻有一個人皺著眉頭深思,一言不發,他就是太尉府的司馬徐羨之。
縱觀徐羨之與劉裕的情誼,僅僅用“可以”兩個字是不夠的,當初他們在桓修的麾下一同共事,羨之是撫軍中兵曹參軍,與劉裕深相親結,等劉裕建立義旗,羨之出任鎮軍參軍、尚書庫部郎、領軍司馬。
傅亮見羨之坐在朝堂不起眼的地方,沉默不語,輕輕地拽他的朝服,驚問緣故。
羨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回答:“我位至二品,官俸二千石,誌願久充。如今各路平定,拓地萬裏,隻有姚羌未定,太尉為此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意量乖殊,誌在必得,何可輕豫?”
聰明的傅亮“哦”一聲,伸出粉紅色的舌頭,機警地看了看群臣,似乎悟出什麼。隻見群臣依舊亂哄哄的沒有形成統一的看法,仍然在為北伐與否辯得麵紅耳赤。
遊說是傅亮的強項,利用中間休息的空閑,不失時機地串通幾個主戰的大臣,把北伐的聲勢造得大大的,讓反對者也不得不改弦易轍,投入到支持北伐的行列。
劉裕奏明皇帝,說的好聽是奏明,其實是自己定好的計劃,給皇帝像征性地淡淡地說了幾句,傻皇帝豈能做他的主?自然加封他征西將軍,兼司、豫二州刺史。
從朝上回來,他便從容地安排長子義符為中軍,監留府事,劉穆之為左仆射,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入居東府,總攝內外,徐羨之為副,左將軍朱齡石守衛殿省,徐州刺史劉懷慎守衛京師。
北伐戰略思想其實很簡單:以主力大軍由淮水、泗水,沿黃河西進,攻占戰略重鎮洛陽;以少數兵力由武關進擊,牽製關中秦軍,然後奪取潼關,直攻長安。
北伐軍兵強馬壯,浩浩蕩蕩,共分為五路:
以龍驤將軍王鎮惡、冠軍將軍檀道濟率步兵為前鋒,自壽陽(今安徽壽縣)沿淮水、淝水進攻許昌、洛陽。王鎮惡自淝水出漆邱(今河南商丘)攻向滎陽;檀道濟自潁水出項城,攻向許昌,會師洛陽,待劉裕所率主力到達,再繼續西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