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慕奇又以原來那銳利的眼神盯著自己,嶽冬在想剛才自己的話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了。
“不是親兵……你就不來了?”慕奇細著眼,話說得很慢,語氣甚是不屑。
嶽冬害怕其眼神,但也顧不了叫眼珠子往別處看,隻想到黃兆天絕不是好對付。聽老兵們說過,他雖然沒趙西來那麼厲害,但七、八年前就是他搞得整個遼北雞犬不寧,當時死了不少官兵。如果自己不是親兵的話,那就得和他的人短兵相接,到時候就真是九死一生了。
“問你話哪!”慕奇很不耐煩。
嶽冬害怕,忙搖頭道:“不是……”聲音微弱如絲。
“不是……”慕奇一步一步的走向嶽冬:“那……我把你放到前哨去,你也應該沒問題吧?”話畢站到嶽冬跟前,巨大的身軀直逼嶽冬。
“不太好吧……”嶽冬不敢再看著慕奇。
慕奇怒喝一聲:“有什麼不好的?!”
振聾發聵。
慕奇也沒理會司督閣和別的洋人往這邊看,眼珠子往下的盯著嶽冬。
嶽冬膽戰心驚,下巴一抖一抖的,嘴巴張開數次才把說出話來:“……若我回不來……咋娶蘭兒呢……”
嶽冬本以為慕奇會繼續怒罵,誰知他隻是看著自己輕輕點頭。過了片刻,慕奇探下身凝神注視著嶽冬,冷峭地說:“就你有家人,人家呢?”
巨大的臉龐就在眼前,兩隻眼如獅子般森然,嶽冬壓根無從躲避,心裏在悸顫的他隻能呆呆地看著,冷汗猛地從額頭流下,聽著自己不懂回答而落下的靜默,而這他時也終於知道,什麼叫做無地自容。
慕奇見嶽冬一身窩囊相,低著頭弓著背的,始終啞口無言,冷冷道:“我終於知道,左回子為什麼會對你這麼失望了!”話畢轉身離去。
嶽冬連抬起頭看慕奇背影一眼的勇氣也沒有,一直垂頭喪氣的看著地上,看著那勇兵造型的布袋和旁邊雜亂無章的戲台和道具,久久未能釋懷。
四周的洋人也散盡,這時司督閣上前,手搭嶽冬肩膀:“來,進去坐一下吧!”
嶽冬被司督閣引到教堂裏去,兩人坐在教堂裏一排一排的長凳,麵向著高聳的耶穌受難像。
“我想……我這輩子也不會再祈禱了……”嶽冬抬頭看著耶穌像,看著看著,不禁想起這些年來自己對“祂”有著多少的盼望,也有著多少的失望。
嶽冬和武蘭、心蘭兩兄妹一樣,自這東大街耶穌教教堂建成後,便跟著左寶貴經常來。雖然左府一家都是回回,信的是回教,和耶穌教教義有別,但由於兩者都是導人向善,加上司督閣和左寶貴一樣樂於行善,不單為貧苦大眾贈醫施藥,為奉軍官兵們治病療傷,教授西方醫療知識,還不時派人隨奉軍剿匪當臨時醫官。是以左司二人不單能互相敬重,更是莫逆之交,而左寶貴也不介意孩子們在信奉回教的同時,也去司督閣那兒接受耶穌教的教誨,就如儒釋道等各宗教在中國一直都是混雜同處,毫無衝突一樣。
何況嶽冬這個外來人住進了左寶貴這個回回家庭,也隻是入鄉隨俗的跟著左寶貴一家做禮拜,而左寶貴也從來沒有強迫過他信奉回教。
看見沒有真正信奉任何一個宗教的小嶽冬“自投羅網”,急於打開“中國市場”的司督閣當然歡迎。
在司督閣的熏陶下,嶽冬終於像給回教的“真主”一樣,也給了“上帝”一個“試用期”。嶽冬每次尋父前,他都會跑來這裏,虔誠地跪下,雙手交叉緊合,誠心地向他的“上帝”禱告:“隻要你今次讓我找到父親的話,我一定會接受洗禮,一輩子來伺候你的!”
縱然每次都是失望而回,但在司督閣那句“神自有安排”的安慰下,嶽冬還是對“上帝”抱有一絲希望。雖然熱情在逐漸遞減,但他每次都想:“如果祂真的存在,但就是因為我這次沒有禱告害得我找不到父親,那我怎麼對得起我娘呀?那真是冤呀!”是以每次出發前,他還是跑到這裏,做同一樣的禱告。
現在聽見嶽冬這樣說,司督閣也沒什麼大反應,隻是默默地看著嶽冬,手搭著其肩膀,靜待著他的傾訴。
“耶和華不是說……要愛自己的敵人嘛?……我不殺他們……但卻被人說是怕死,還要被人拿來當笑柄!……”嶽冬又想起這些年為娶蘭兒而當兵所受的委屈,搖搖頭又說:“當笑柄也罷……可是我知道……蘭兒也是這麼想的……”接著哀歎一聲:“難道真的要殺人如麻才對嗎?”
“孩子……”司督閣以他親切而帶有強烈西方人口音的中國官話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樂意派人隨勇兵剿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