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莞然還是不懂。
或許並非是不懂,隻是覺得惴惴不安。從阿娘逝去之後,她唯一能夠感受到的關愛就是來自蘇子默,可蘇子默病弱不堪,成日臥病在床,他的關愛無力而萎靡。
而拓跋連城,是拓跋王室的人。
他的關愛就像冬日屋簷上的冰花,看起來晶瑩美麗,與寒風一起不小心滲入脖頸,帶來沁人心脾的涼意,還有一絲叫人顫栗的膽寒。
他們汲汲營營於權謀鬥爭,手中的棋子工具不計其數,今日之溫情,或成來日之刺刀,蘇莞然打心底裏不認為這些人會有鍾情不變的“愛”或者“喜歡”,最多隻有“合作”與“習慣”。
但至少,這些人有立場和陣營,隻要身處同一立場和陣營,就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將來形勢如何,都是將來的事情,隻論當下的話,她仍是不會相信拓跋連城喜歡自己。
或許,他隻是處於責任,“夫婦一體”的責任。
但,足夠了。
蘇莞然沉默地眨眨眼,總算想起來兩人現在多少有些尷尬的姿勢,耳根滾燙地蹭了下枕頭,抿了下唇道:“你那個,能不能先做好,我受傷了,手疼。”
轉移話題。
拓跋連城無語地看著她半晌,終於還是放開手,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她腹部的傷口,瘦弱的腰身被棉柔衣裳擋住,隻能看見繃帶包紮的疙瘩頂起的衣料,微覺無奈。
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說這些,但蘇莞然竟然以為他喜歡一個男人,還信誓旦旦地告訴他“絕對不會動心”?這如何能忍?事關後半輩子的幸福,無論如何也要將話說清楚。
但她受了傷,精神不濟,神思不明,說出的話做出的事,未必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便會天差地別。
霎時間,兩人都無話可說,相對沉默了起來。
俄而,蘇莞然忽然閉上了眼睛,拓跋連城心生失望,嘴角不著痕跡地露出苦笑,轉身離開了床榻,冰冷的麵具下閃過一抹失意。
他已經說得這麼明顯了,但她依舊選擇視而不見。
腿腳不覺沉重,拓跋連城站起身,伸手撩起簾子,腳步半跨而出,寂靜的院落裏,隻有清冷的腳步在回響,驀然,蘇莞然低啞地叫住了他。
“等等。”
腳步一頓,拓跋連城踮起的後腳慢慢踩回原處,異彩流光劃過黑曜石般的眼底,他微側過頭,想去看看蘇莞然的眼神,卻見蘇莞然撐著手臂半起身,艱難地喘了口氣,神色凝重而躊躇,“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麼,拓跋連城心神微緊,轉而又忍不住緊張了起來,“你,想說什麼?”
蘇莞然深吸口氣,腦中不斷想起拓跋連城三番兩次相助於他的畫麵,那些明裏暗裏默不作聲的動作,那麵露嘲諷卻回手相護的畫麵。
那場震動京城的婚禮,那句“夫婦一體”的話,那雨桐居溫軟的披風,最後,是昨日那雙擔憂的眼眸,她默了默,道:“其實母妃說得沒錯,我是奸細。”
“我是奸細,就在拓跋陵給你我定親的當日,我的弟弟,我今生唯一看重的家人,被擄進皇宮,藏進了慈寧宮。”
蘇莞然緩緩地低下頭,緊張到臉皮都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自己說出這些事情的後果,是借著拓跋連城一時的看重求得另一條出路?還是令他感覺如受背叛大發雷霆?
她不知道後果,但卻還是想要試一試,因為至少到現在,她還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南王府的事情,可是時間若是越來越久,她就會陷得越深,有些事即便不是她做得,也與她脫不了幹係。
就像這次的刺殺,公皙淑慧特特地尋她問過,她不敢說自己一點責任都沒有,也不敢想象,若是顧閑靜真的出了什麼事,拓跋連城會如何看她。
這是唯一的機會,因為她救了顧閑靜,是唯一可以拿出手的交換籌碼。
“公皙淑慧要我來監視你,監視南王府,但這並不是我願意的。”蘇莞然咽了口唾沫,試圖從寂靜的空間裏探尋出哪怕一點的情緒波動,或是從四麵八方緩緩流淌的藥香裏挖掘出一絲一毫的喜怒哀樂。
“你不知道,子默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他……他很乖,很聰明,我從小護著她,她就是我的半條命!”蘇莞然紅了眼眶,“你都不知道,他發病時有多可怕,咳血症,被董霓雲下了毒,那麼多年……他連門都沒有出過幾趟。”
“也許就在你縱馬賞春的時候,他正匍匐在地上生不如死,他曾是我活著的唯一念想,”蘇莞然聲音驀然有些哽咽,“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但是,直到現在,我都不曾做過什麼對不起南王府、對不起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