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空色溟濛,一縷晚霞如漂染過的鮮紅長練,橫呈天際。
馬車慢慢入了皇宮,兩人下馬來,蘇莞然同拓跋連城交代了出來的時間,禁軍將馬車拉到了不擋路的角落,遠遠可見采采正侯在宮道旁。
蘇莞然提了提手中的籃子,手指不動聲色地在腹間微微一停,深吸口氣,邁步走向采采。
太後身體不適,合宮上下似乎都籠罩在一層晦暗的低沉氣氛之中,但這從采采臉上的笑容卻似乎看不出來一絲半點,她還是那麼天真可愛。
“王妃姐姐!”采采真如她的名字,說話做事都是興高采烈的,就像兔子成了精,蹦蹦跳跳地跳到了蘇莞然麵前,“王妃姐姐可算來了,自從姐姐傳話進宮後,太後可就心心念念想著姐姐呢!”
這話霎時又把蘇莞然的重要性抬高了一層,宮女太監看蘇莞然的目光都帶上了熱度。
采采便是攀著蘇莞然的事爬上的慈寧宮最高位,蘇莞然又是皇帝和太後最為看重的王妃,別的官家王妃可沒有她這樣的榮幸。
她們自然也想要有這個榮幸,路過之時,就連見禮的聲音都甜軟得很。
“聽說近日宮裏沉悶得很,你這丫頭,看起來倒還是沒心沒肺的。”蘇莞然撫了下耳畔的碎發,纖長的手指從鬢角往下,滑過稍顯圓潤的下頜。
采采眼珠子一轉,好笑道:“哪兒能呢,采采每天為了讓太後吃進兩口粥,可是費勁心思了呢。王妃姐姐才是,您都胖了一圈了,看起來就像懷孕了似的。”
蘇莞然心中頓時一個咯噔,伸手摸著臉頰,皺眉道:“看起來很胖?”
“胖一點好啊,”采采將頭放在她的肩上,親昵之狀讓人看了都不禁豔羨,“慈寧宮有一位晚秋姐姐,夏日也是苗條瘦弱的,誰想到了冬日,吃得多了些,竟長胖了好些。”
“是麼,那就好。”
蘇莞然心下仿佛墊著一塊巨石,公皙家近日遭了大難,她這趟雖然是主動進宮,打著探望太後的借口,但公皙淑慧必然會問到南王府的情況,同她待得久了,若是出了紕漏怎麼辦?
最好不要出紕漏,蘇莞然暗暗道,就看你了,戎狄使者。
側頭同采采相視一笑,蘇莞然眯了下眼睛,突然問道:“近日芸娘身上不大爽利,入冬了,恐怕勞了神。府醫看過,也沒看出什麼問題,倒是芸娘自己說是思鄉成疾,她的家鄉在哪兒你知道嗎?我想給她請幾個家人過來。”
“王妃真是費心了,”采采不無感慨道,“這宮裏的主子,一個個都顧著自己好,哪裏管旁人的死活,王妃還想著芸娘,芸娘一定會開心的。”
“不過是盡一點心裏罷了,畢竟芸娘年紀大了。”
年紀大了,又生病,還是在這麼暗流幾乎衝破冰麵、京城動蕩的時候,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沒了。
采采想通次節,反倒越發覺得蘇莞然是個可依附之人,別的不說,她對自己人卻是極為護短的。
“我入宮也就這幾年,知道得不太清楚,但聽說芸娘是當年太後跟著先皇南巡的時候,從南邊帶回來的人……”
說著,她突然癡癡一笑,低聲道:“你知道麼,就是南巡之中,先皇第一次臨幸了太妃。”
“什麼?”蘇莞然驚訝。
“雖說終歸是陪嫁,但陪嫁和陪嫁也是不同的,有的人始終都是娘家人,有的人卻是半個婆家人,”采采感歎道,“先皇動的正好是‘娘家人’,這豈不是當著合宮六院的人麵前,打太後的臉嗎?所以太後才會對太妃和南王……咳。”
這樣說來,也對。
就拿小凝來說,小凝是她的陪嫁,也是她的貼心小棉襖,可從未被她放在陪房一列。拓跋連城若是動了小凝,無疑也是在給她難看。
但若隻是因為如此,就要謀害皇嗣、攻擊太妃,就未免有些因嫉成仇了。
蘇莞然一路若有所思,直至到了慈寧宮,看見那病榻纏綿、說話粗重的公皙淑慧時,才收斂了心思,將手上的東西一放下,湊到了公皙淑慧麵前跪下。
“太後!您、您怎麼病成這樣了?太醫怎麼辦事的!”蘇莞然佯裝憤怒。
公皙淑慧倒是不以為意,輕輕笑了笑,讓采采扶著她坐了起來,抬手賜座,邊道:“年紀大了,又是冬日,多病多痛也正常,你這丫頭激動什麼,倒是嚇哀家一跳。”
蘇莞然聞言,臉頰驀地冒紅,好像被戳破失態舉止,十分不好意思似的。
“太後見諒,我就是那日看見太後參加壽宴還好好的,怎麼一眨眼就……必定是調養不當,莞兒特地從外麵帶來了一樣東西,可以提精神的。”
公皙淑慧也知道自己精神差,今日皇帝過來請安,也被她嚇了一跳,是以不覺得奇怪,略笑笑,心下微暖,“公皙家去了,如今主動進宮來探望我的,你倒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