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化年間,古城泗州發生了一起凶殺案,湯記錢莊少老板湯煜,新婚之夜被人毒死在洞房之中。湯府大管家楊大發前往知州衙門報案,正入夢鄉的知州寧若成從床上一躍而起,吩咐手下,他要親自前往湯家查看。
其實像這樣的刑事案件,由首縣審理即可,作為一州最高長官,寧若成根本沒必要親自過問。由二甲進士入翰林院不到三年既被派往這個水陸交通發達,經濟繁榮的要缺,寧若成是很花了代價的。臨出京上任之前,寧若成的座師當朝大學士萬安交代的很清楚,泗州是大明王朝的龍興之地,此處藏龍臥虎不可小覷,在這個地方做官一著不慎,別說官位難保,弄不好腦袋也要搬家。寧若成當著座師的麵信誓旦旦,三年任滿一定弄一把萬民傘給老師看看。
大話既出,寧若成確實不敢怠慢,下車伊始,躲著屬官和滿城縉紳的宴請硬是沒有到場,利用一個月時間,帶著數名護衛,便衣小帽將泗州轄製的五個縣私訪了一遭,今日剛回到州衙。雖然剛至而立之年,車船馬背顛簸了一個月,骨頭都快散架了。聽說是命案,寧若成還是硬撐著前往案發現場查看。
夜半更深,寧若成害怕擾民,鳴鑼傘蓋一概免去,一頂二人竹絲小轎被抬往湯家。
湯記錢莊前鋪後宅關連一處,距離州衙不到裏半,轉眼既至。管家楊大發前往州衙報案不到半個時辰,查案的知州老爺就到了,湯宅慌成了一鍋粥,湯慶仁雖然剛曆喪子之痛,還是由兩名夥計攙扶著跪到竹轎之前。
下了竹轎的寧若成仔細打量這位名滿州城的縉紳。隻見他佝僂著腰,腦袋拱地,雙手死命摳著大門台階下的石縫,渾身顫抖著,強行壓抑著的嗚咽,反倒更讓人不忍卒聽。
白發人送黑發人,何況他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寧若成長歎一聲,吩咐道:“湯掌櫃快請起來吧。”兩名夥計架著湯慶仁往起攙,卻被湯慶仁一把搡開,腦袋撞得石板砰砰的響,火山爆發似的長嚎一聲:“青天大老爺呀,小人的兒子死的冤,您可得給小人做主,給他報,報……”一個“仇”字未曾出口,腦袋一歪昏死過去。
湯慶仁身為泗州首富,平日裏扶弱濟貧極有善名,寧若成雖然上任不久,也沒有坐衙理事,但一個月的微服私訪,對他的善行早是耳熟能詳了。此刻見他如此,內心不由一陣歎息,暗下決心,一定要查出殺害湯慶仁兒子的真凶,為他稍息喪子之痛。
寧若成少通醫術,竟不顧知州之尊,親自蹲下身,用右手中指抵住湯慶仁的人中,用盡全身之力猛地一按,隻聽湯慶仁喉嚨處痰氣湧動,幹嚎一聲睜開了眼睛。
寧若成暗噓一口氣,站起身回頭看看跟在竹絲小轎之後的湯府管家楊大興。“你家老爺不過是悲傷過度,快點抬進去,有參湯就給他熬上一碗。”
“大老爺,您真是俺們的青天大老爺…….”楊大發抹抹腮邊感激的淚水,提起袍襟剛要下跪,寧若成舒心的擺擺手:“救人要緊,快點抬進去吧。”
楊大發向台階上揮揮手,四名夥計趕緊上去,扯胳膊抱腿,將湯慶仁抬進大門。楊大發一瘸一拐隨在身後,剛要跟著往裏走,寧若成叫住了他:“你家老爺應該沒事了,本大人要查看現場,還需你領著前往。”
“是”楊大發躬身一禮,將寧若成眾人讓了進去。
湯宅前後三進院落,新郎新娘的洞房在最後一座院落的南廂房。此刻洞房內燈火通明,前來賀喜的湯家親朋好友站了滿滿一個院子,交頭接耳人聲嘈雜。
寧若成皺皺眉,沒等他開口說話,身側落後一步的師爺伍斌斷喝一聲:“知州老爺駕到,閑雜人等即刻回避。”
俗話“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即便再想看熱鬧,湯宅親朋好友還是迅速撤出後宅,湧向前院去了。
洞房房門緊閉,上麵掛著一把大鎖。領頭走到台階上的寧若成,回視眾人,楊大興慌忙走向前去打躬施禮,告訴寧若成,老爺痛子心切,今日湯家大喜之日,親朋好友又多,不得已才在臨出門時將洞房門鎖上,鑰匙還帶在他的身上。
寧若成一路上就怕的是現場遭到破壞給勘察帶來困難,老於世故的楊大興倒是想到他前頭去了。
寧若成讚許的盯了他一眼,吩咐道:“請把門打開吧,本大人要進去查看。”
隨著鎖落門開,站在門外的寧若成已將屋內情形看個大概。這座廂房兩明一暗,一張花梨木條案對門擺放,上麵正中燭台插著三根粗如孩臂的大紅燭,將整個房間照得亮亮堂堂。條案前擺放著同樣質地的八仙桌,兩把太師椅分列八仙桌兩側。八仙桌上放著四葷四素八個冷盤,一把銀質酒壺,這應該是昨夜新郎新娘喝交杯酒所用。寧若成走近才發現,八碟菜好像才擺放上去,根本沒有動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