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天氣越發不好,陰雨連綿不斷。
天空灰蒙蒙的,深一道,淺一道,雨落到青磚上結成了冰霜。天氣冷得令人深感痛絕。謝府內雖然張燈結彩,做足了迎春守歲的準備,然而府內的氣氛壓抑極了,幾乎快要令人窒息了。
謝琰收到了建康表兄謝玄的信件,被告知父親病了,希望他回京過年。隻是壽陽這邊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夠放開。
正在為難之際,下人來稟,謝石要見他。
謝琰不及細想,將書信往懷裏一揣,披上大氅就往書房去了。
陰雨天,書房裏暗沉沉的。謝琰一腳邁進來卻沒有看到謝石,目光稍稍一搜尋,卻見他背靠著書架,坐在一張梨木圓桌後,身影被桌上的蘭葉青瓷花瓶半擋著。
謝琰上前:“六叔……”
謝石猛地將頭抬了起頭,那雙黑沉的雙眼裏帶著一抹淩厲的審視,看得謝琰心裏頭不由不跳。
果然,謝石並沒有給他時間深思,很快就甩出一句:“她的事情,你早就知道?”
這個她……不必言明,謝琰也明白了。
他沒有作聲,眼瞼卻垂了下去,可這細微的動作並沒有逃過謝石的厲眼。
一直積壓在心裏的怒火,在此刻迅速的竄燒起來。謝石陰沉著臉,操起桌上的一遝信件,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好!好得很!你竟為了一個樂坊的女子,處心積慮到這等地步!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兒!”
謝琰背脊挺直且僵硬。屋子裏的光線雖有不足,可散落在地的信件上的字跡,還是撞入了他的眼中。
白紙黑字,詳細記錄著他是如何暗助天錦與劉裕“私通”,那一條一條的……的確確都是他幹過的事情,他無處辯駁。
信紙落下來時,劃傷了他手背。血口刺刺的疼痛,可謝琰卻反而感覺到身上一陣輕鬆。長久壓在心裏沉悶仿佛是一塊巨石,緊緊地堵著他,他懷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痛苦而絕望,無人可傾訴,也從不敢鬆懈。
謝石的怒火令他愧疚,卻也成了他的解脫。
他的削薄,顯得微微幹枯的嘴角,輕輕動了兩下,心裏百感集中。
謝石一直就緊盯著他,將他所有表情都收入眼中,臉上的陰雲密布,“你是何時對一個樂坊的女子如此上心的?”
其實謝石更想問的是,明知天錦已經嫁作他人為婦了,為何他非但沒有戳穿,反而處處為他們遮掩?
可話到了嘴邊,他難堪極了,就怎麼也問不出口。
從頭到尾,他像傻子一樣被欺騙和背叛!除了憤怒,就隻剩下難堪。他殺敵無數,活了大半輩子,卻栽在了幾個小輩手中!
“我……”謝琰剛要回答,心中卻怔了怔。
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六叔口口聲聲稱天錦為樂坊女子,莫非他其實還沒有查到天錦真實身份?
那他……還要繼續幫她隱瞞嗎?
謝琰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看著兩鬢斑白的親叔叔,對自己那般的失望,他再次深感為難。
可就在他搖擺不定,左右為難的時候,對侄女了如指掌的謝石突然站了起來。
“不對!你是不是還有事情瞞著我?”謝石眯起了眼,目光之中帶著警覺,“按照時間……那段時日你因北朝公主的死,意誌消沉,不理政物,甚至醉酒度日。為何突然卻是一個樂坊的女人那般上心,竟為她買下全城的虞美人花?”
他每說一個字,謝琰的心裏便沉下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