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請喝茶。”趙工端茶水給袁哲弘。
袁哲弘喝茶:“嗯,好茶!呃,趙工,您在這十八梯住了好多年了吧?”
趙宇生喝茶:“有些年陳了。”
“呃,我一路走,遠不止十八梯,啷個會取名叫十八梯?”
“是這麼的,明朝時這裏沒有這麼多住戶,少有的幾戶住民吃水是靠一口水井,水井離他們住處正好有十八道梯坎,就把這裏稱作十八梯了。”
“這樣啊。”
“說來也巧,我老家萬靈鎮農村也有個十八梯,鎮上那河街的一段坡路也正好是十八道梯坎。”
“嗬嗬,真巧。”
趙宇生笑:“這個十八梯呢,有人就說是城裏的村子,說城市是高樓林立的都郵街商業區,村子是這戶不避雨的十八梯雜居區。也倒是。要說呢,是先有十八梯後有都郵街的,是先有村子後有城市的。我這個搞土木工程的人這樣看的,重慶城是因江而生倚山而立的,好比一棵大樹,繁茂的枝葉是來自樹根的。”
袁哲弘點頭。
趙宇生說:“這十八梯就是樹根,盡管是陡坡陋巷,卻是價值連城。天佑我十八梯,日寇的飛機也沒能將其炸毀。”
袁哲弘笑:“趙工對十八梯的感情好深。”
趙宇生點首,喝口茶:“這沱茶是家父留下來的,存放有好多年了,今天你這個大軍官登門,拿出來請你品嚐,原汁原味……”
門影閃動,趙雯風風火火進屋,端起趙宇生跟前茶水就喝:“還渴了。”
趙宇生乜女兒:“這女子,也不看有客人。”對袁哲弘,“這是我女兒趙雯。”對女兒介紹袁哲弘。
趙雯笑:“我們家還是頭一回有軍官來……”盯袁哲弘怔住,兩眼驀然水濕,“啊,是你,大恩人,謝謝您,謝謝您救了我媽媽的命!”
袁哲弘一時想不起來。
趙雯急切說:“今年6月5號,較場壩那大隧道……”
袁哲弘想起來。
那日黃昏,雨後初晴。
忙完公務的袁哲弘路過較場壩的磁器街,見路邊的擔擔麵挑子嘴饞,買了碗麵吃,剛吃幾口,傳來短促尖利的警報聲,街上人亂了,爭相恐後往附近的大隧道防空洞跑。袁哲弘隨了人流跑,還沒進洞,敵機已經臨空,輪番俯衝轟炸掃射。四麵跑來的驚惶的人們潮水般往大隧道防空洞裏湧。袁哲弘身邊的一位老婦人被擠得喘不過氣來,麵色青紫。他護住她說:
“您老先莫進去,我扶你在洞口緩口氣,裏麵空氣不好。”
老婦人喘籲說:“要得,反正是聽天由命了。”
待老婦人緩過氣來,袁哲弘才護她進洞,洞裏人擠人,無立足之地,隻好貼洞門坐下。袁哲弘隨視察團來過這大隧道,這是重慶最大最堅實的防空洞,有多個洞口,有的洞口直通郊外。通風口也多,用鼓風機調節空氣。洞內高寬均約兩米,有木條凳供避難人歇息。牆上鑿有凹洞,置煤油燈照明。
狡猾的敵機像長有眼睛,總在這防空洞四圍轟炸。
袁哲弘知道,就有漢奸為日機指引轟炸目標。這防空洞牢固安全,怕的是通風不好。他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多個通風口被炸塌了,洞內本來就差的空氣更差。一聲巨響,一枚炸彈在洞頂爆炸,洞內劇烈震動,煤油燈滅了,抽風機毀了。洞內一片漆黑,娃兒哭大人叫。洞內深處的呼吸困難的人們拚命朝洞口湧,歇斯底裏推擁抓扯撕咬。
袁哲弘身邊的老婦人呼吸急促,栽倒在他身上。他緊護老人。
防護團的人關死了洞門,洞門的縫隙進來有空氣。洞裏深處的人嘶聲喊叫,防護團,開門,快開門,我們情願死在外麵,不甘心悶死在洞裏!防護團的人高聲回話,同胞們,大家一定要守洞規,日本鬼子正在我們頭上扔炸彈,如果開了洞門,大家都湧出來,會死得更快,請等等,警報一解出就開門……
四處的爆炸聲不斷,還有槍聲。
又累又餓又困的他隻好護著老婦人依坐在洞口。洞內的人聲漸漸弱了,他半睡半醒熬到深夜。爆炸聲停了,長鳴的解除警報聲響了,洞門開了。他看手表,敵機竟輪翻轟炸了六個多小時。
他抱了老婦人出防空洞,一身泥汙的他倆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