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太陽老大,卻像裹了厚實的棉被,熱氣散發不出來,刺骨的寒風往人的領口袖口褲管裏鑽。穿軍大衣的少將軍官寧孝原不感冷寒,他身邊有團暖火,趙雯在他身邊。
趙雯領他參觀竣工的“抗戰勝利紀功碑”。
參觀的人好多,有人在碑前留影。蓬頭垢麵衣襟襤褸的瘋子老叫花兒從他兩身邊走過,他手裏拿著個補了缺角的青花瓷碗,嘴裏念念有詞:“碑垮了,碑好了,好不好都好……”趙雯喊:“瘋子,等等,給你錢!”老叫花兒轉身伸手。趙雯給了他幾張法幣。老叫花兒收了法幣走:“吃沙利文……”寧孝原笑:“他曉得沙利文。”趙雯說:“今天我請你吃沙利文。”寧孝原好高興。
這八麵寶塔狀盔頂形的高碑雄指天雲,比先前也在此處的“精神堡壘”壯觀,四圍的房屋顯得矮小。與碑交彙的民權路、民族路、鄒容路上人流熙攘,耐熱又耐冷的忙工作求生活的重慶人來去匆匆。
趙雯穿灰呢大衣,領寧孝原圍碑巡看:“這碑建好後,我寫過一篇報道。你看,這碑是鋼筋混凝土的,有碑台、碑座、碑身、碑頂,高27米半,共有八層。”
寧孝原仰視:“比原先那‘精神堡壘’高。”
“就碑台、碑座、碑身、碑頂來講,跟‘精神堡壘’差不多高。你覺得高,是因為碑頂安裝了燈架,燈架有4米。燈架上有風向標,風向標有3米,總高度是36.1米。”
“趙工的女兒就是了解得清楚。”
“我還是記者。”
“雙料。”
“當然。”
兩人說著,隨人流登八級青石台階。
趙雯說:“這台階四麵都有,方圓有20米寬。”
寧孝原四看,台階間植有花草:“這花圃修剪得好整齊。”
“四麵都有花圃,共有8處。”
“安逸。”寧孝原笑,撫摸光潔的石階,“水磨石的。”拍打伸向碑頂的石柱,“上好的青石。”
趙雯點頭:“這碑就是靠這8根石柱支撐的,石材是用的北碚的峽石。”
“北碚的峽石啊,可以。”寧孝原圍碑轉,細看鑲嵌於碑座護柱間的石牌,分別鐫刻有:國民政府行政院頒布的《明定重慶為陪都令》;國民政府文官長吳鼎昌撰寫的《抗戰勝利紀功碑銘並序》;國民政府主席兼重慶行轅代主任張群撰寫的《抗戰勝利紀功碑碑文》;重慶市市長張篤倫的題詞;市參議會的題詞及未署名的文章,“嗯,有紀念價值,卻是不全。”
趙雯笑:“是不全,抗日英雄寧孝原的事跡就沒有刻上去。”
“就是。”寧孝原笑,收了笑,“正兒八經說,八年抗戰是全民的抗戰,是國軍的正規軍、地方軍、雜牌軍的抗戰,是八路軍、新四軍、遊擊隊的抗戰。”
趙雯補充:“從九一八算起,有十四年的抗戰,是國內外有血性的華人的抗戰。”
寧孝原點頭:“是你爸爸他們那些民主黨派民主人士的抗戰,是‘精神堡壘’和這紀功碑的設計者、建造者的抗戰。”
趙雯盯他:“嗬,你這武夫還有政治頭腦。”
“當然。”
“得意。”
寧孝原啞笑,巡看碑的八麵棱柱,欣賞白水泥飾麵的碑身,見每間隔的一麵都有5個鋼筋混凝土的花窗,共有20個。轉到碑朝民族路一麵,仰視刻在光潔的峽石上的“抗戰勝利紀功碑”七個鎏金大字,落款是“中華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三十一日,重慶市市長張篤倫”:
“這字要得!”
“四川才子趙熙寫的,他是晚清翰林院的編修。”
“難怪。”寧孝原點首,仰看碑頂的‘四麵鍾’,看鑲嵌與鍾之間的海陸空軍英勇抗擊日寇和後方民眾支援前線勞績的4幅浮雕。
趙雯說:“為了這‘四麵鍾’,想了不少的辦法。重慶造不出來,又買不到,就去跟民生路那‘若瑟堂’的神甫借,別個洋人不給麵子。跑去上海也沒有辦成。後來,通過南京天主教的大主教出麵,才在一座法國的天主教堂找到了這鍾,是機械鍾,已經用了40多年。”
“古董囉。”
“古董鍾,四麵各行其是,快慢不一,不準時,時不時還停了。”
“聽說了,就有了水流沙壩的重慶言子:紀功碑的鍾--各走各的;紀功碑的鍾--不擺了。”
兩人都笑。
碑座的護柱間有進入碑內的兩道門,門框門板均是楠木製作。他倆隨參觀的人群排隊進門。寧孝原的眼睛不夠用。碑的內壁塗抹有白水泥,各層均有水銀燈照明,140步旋梯連接地下室和瞭望台。沿旋梯設有抗戰勝利走廊,掛有抗戰英雄、偉大戰績、日本投降的油畫;壁上鑲嵌有1944年5月17日美國羅斯福總統贈給重慶的卷軸譯文碑石、各省市贈送的紀念碑石、社會名流題贈的碑石;刻有成千上萬陣亡將士的名字;珍藏有名人簽名的設計圖、書畫、報紙、郵票、鈔票、照片。他倆隨人群登頂,進入可容納20人的半球狀的瞭望台,八麵均有瞭望窗口,遠山、大江、街景、行人盡收眼底。趙雯說,孝原,你看,碑頂懸掛那警鍾是全市集會和報警用的;燈架上那八盞探照燈是照射碑身的;那八根水銀太陽燈是環照四方的;每層這水銀燈不僅照碑內也透光花窗,晚上看硬是如夢似幻。寧孝原說,今晚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