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胸點頭。
“時間不早了,你趕緊收拾一下。”黎江說,朝屋門走,又返回,“記住,袁哲弘還有利用的價值,你回重慶後,切不可意氣用事……”
寧孝原是騎馬、乘車、坐船輾轉回到重慶的,昨天深夜到家,今晨吃罷早飯就來這頂樓了。橐橐的腳步聲響,父親寧道興進屋來:
“兒子,你想好了沒得,是打那混賬仗當炮灰重要,還是回來承接老祖宗留下的家業重要?”
寧孝原沒有回答,他在跟父親耍欲擒故縱之計。他合上家譜,細心地放進香案上的樟木匣子裏,攙扶父親下樓,攙扶父親到客廳那乳白色的皮沙發上坐下,自己也坐下。何媽就泡了蓋碗茶來。母親也過來坐下。
“爸,老實說,我也厭倦打仗了。”寧孝原端茶碗喝茶,“爸,你要我繼承家業也不是不可以,隻是……”
“隻是啥子?”寧道興問。
寧孝原說:“爸,媽也在,媽作證,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
“啥子事情,兒子,你說,媽作證。”母親說。
寧孝原說:“爸,你必須答應我,不去台灣,不轉走資金。”
“不得行!”寧道興怒道,“跟你說了,一切一切的事情都已經準備好了!”
“爸,你莫要把話說死了噻。”寧孝原說。
“我就是要把話說死!”寧道興青筋鼓脹。
“那好嘛,我立馬回前線當炮灰去!”寧孝原也青筋鼓脹。
母親唉唉發歎:“老頭子,你就聽兒子的。”
寧道興說:“我寧氏的家業不能被共了產,我的決心早已下定,他要走就走!恁麼多年了,他就沒有好生在這屋裏呆過,他就沒有把父母親把這家放在眼裏……”
寧孝原曉得父親的脾氣,強起來三頭牛也拉不回,就如同他自己當年執意去當兵一樣,更理解黎江大哥說的做楊燦三這些資本家的工作是困難的。哼,你強我也強,看哪個強得贏。他陡然起身,往自己的住屋走,其架勢是立馬打點行裝返回戰場。
“兒子,你坐下!”母親急了,拉他坐,“老頭子呃,你就這麼一個兒子,你就忍心讓他去當炮灰,去死在那敗局已定的戰場上……”
寧道興怒目端坐,不看兒子。他沒有想到兒子會從突然前線回來,還來看家譜,心裏高興,兒子心裏還是有這個家的。可他剛才的要求是斷不能接受的,接受即等於家產被共黨共產,等於坐以待斃。他渴望也決計要說服兒子跟隨去台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保住家業才有希望。
寧孝原強脖頸不坐,雙目瞪圓,武夫的他絞腦汁想著說服父親之法。
父子倆僵持,客廳的空氣凝固。
“叮咚,叮咚……”門鈴聲響。
何媽出客廳去開門。
來人是趙雯。她穿雪青色西服,戴藏藍色鴨舌帽,登褐色皮靴,一身男士打扮,惟額前若有若無的滿天星劉海透露出女人的嬌俏。是寧孝原當年在萬靈鎮初識趙雯的穿著。手拎女士牛皮手提包和一包禮品的她隨了何媽進客廳來,禮貌笑道:
“寧伯伯、寧伯母,事情多,好久都沒有來看望兩位老人家了!”盯寧孝原,“嘿,運氣好,孝原也在!”將禮品放到茶幾上,“帶了包上好的雲南普洱茶來。”
客廳裏添了溫柔氣。
“啊,趙女子來了,坐。何媽,泡龍井茶!”寧道興倒豎的眉毛彎曲,巴望這未來的兒媳婦早日過門。
何媽應聲去泡茶。
寧孝原母親喜眯了眼,拉趙雯坐到身邊:“趙女子是越長越好看了。”對寧孝原,“兒子,還不過來陪趙雯坐。”
寧孝原不想趙雯會來,好高興,他本是打算下午陣去找她的,藏了怒容坐到她身邊:“我兩個就是有緣,我昨晚黑到家,你今上午就登門!”
趙雯笑,揶揄說:“大戰的炮聲隆隆,你這個大英雄倒回家來,當逃兵了嘜。”
何媽端了蓋碗茶來,放到趙雯身前的茶幾上:“趙小姐,請喝茶。”
“謝謝何媽。”趙雯道謝。
寧孝原有了救兵,父母親都喜歡趙雯,趙雯的話父親也許會聽:“我回來是……”他想說是回來說服父親不去台灣不轉移資產的,話到嘴邊吞回去,得先跟趙雯說好了,得要統一口徑,也想跟她單獨相處,嘿嘿笑,“想你了噻。走,去我屋裏。”拉趙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