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小時後,中樓下見——”“好,不見不散——”說著,梁明遠掛了電話。從住處到鍾樓下,也就是十來分鍾的路程,因此,這一路上,梁明遠下意識地放慢腳步,以便於使自己的思路更清晰些:半年多以後,這電話,終於盼來了!哦,先明確一下目前的情況。首先,如果她另有所愛,這電話,多半就不會再打了。從電話裏的口吻、語氣看,她似乎帶著某種求肯與歉疚。的確,這幾個月的時間裏,對於我所撥打的電話,她除了一聲不響,就是一聲掛斷!如果我還猜錯的話,她是要跟我“商量”某件事情的。那麼,我,我的態度,又該怎樣呢?如果再談到“入住”的事情,不妨像此前所設想的那樣,先答應下來,再圖後計。這一次,就不要再錯過了!如果還有別的事情,就先看她的態度,再見招拆招。總而言之,要善於把握時機,見機行事。成竹在胸之際,他麵帶微笑,哼起那一曲《知音》來: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韻依依。一聲聲,如泣如訴,如悲啼,歎的是,人生難得一知己——到了鍾樓下,一支煙工夫之後,左秀霞到了。這個暮春的夜晚,她身著一件白色的圓領秋衫,外罩一件棗紅色的小馬甲,其下是一條深紫色長裙。不錯,初夏漸近,暖意縈懷,盡可以放心扮靚了。“明遠,想不到,想不到你還來——”梁明遠稍顯遲疑之際,左秀霞先開口了。梁明遠暗暗鬆了一口氣:“左大姑娘發話,怎麼敢不來呢?”眼際眉梢掠過一絲欣慰與寬心,左秀霞說道:“你,你不記恨我?”梁明遠淡淡一笑:“我,我怎麼會記恨你呢?”“那,這些天,這些天,想我嗎?”“想,當然想啊,隻可惜——”“隻可惜?隻可惜什麼呢?”左秀霞不解的問道。“隻可惜,隻可惜我沒長翅膀,沒能飛到你身邊——”“長,長腳就行了,”左秀霞說著,噗嗤一笑,掩了一下口之後,接著說道,“現在,你,你不用長翅膀了——”說著,微微點了點腳尖,像是要翩翩起舞一般。看看這開場白蠻不錯的,梁明遠向那條小路望了一眼,接著說道:“走吧,到那條小路上走走吧——”說著,左腳向前邁出一步。“哦,那條小路,好久,好久沒走了——”左秀霞說著,與梁明遠並肩而行。前往那小路的這幾分鍾,兩人一時都沒說什麼;有時候,目光一接觸,又倏地分開了。是啊,車水馬龍的大路旁,有些話,倒是不便於說出口,也不易於做深入的交流。上了小路後,往前走出十多米之後,梁明遠開口了:“秀霞,今晚出來,要說些什麼呢?”左秀霞往左掃了他一眼,轉過頭後,淡淡的說道:“這句話,該怎麼說呢?”“怎麼說呢?那句話說,打開天窗說亮話——”梁明遠說著,望著前路。抬頭望了望暗淡的夜空,左秀霞說道:“現在,現在是在外麵,那天窗,早就打開了——”麵對著左秀霞雲裏霧裏的這番話,梁明遠倒也不在意:秀霞啊,你既然約我出來,心中的花語,總有蹦出來的時候!哦,現在,現在不說也好,就這樣,兩個人先慢慢地走著,默默地體會一下這幾個月以來的千般滋味。說得太早了,倒是會叨擾這一路上難得的平靜與安寧。人生,本是一幕幕長劇,那帷幕,是要一層層的揭開的。兩旁是寂靜的高樹、小草,小路上是慢慢走著的梁明遠和左秀霞。是啊,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於是,到來之前,不妨先靜觀其變。這個暮春的夜晚,一路東南行一陣子之後,梁明遠甚至這樣想:與其絞盡腦汁去沒話找話說,倒不如凝神靜氣,默默體會這難得一見的紅顏在側、紅袖飄香。不錯,他有足夠的理由這樣想:一旁的左秀霞,隨著她那款款的步履,陣陣幽香,如薄荷的清爽,如幽蘭的淡遠,如茉莉的雅致,絲絲縷縷的,不時鑽入他的鼻孔;欲待細作分辨時,卻又沁入心脾裏去了。這樣的夜晚,盡管無星無月,然而,左秀霞一身色澤鮮明、透亮的衣著,朗月般的笑靨,又如何再需要疏星淡月的映襯呢?如果不是置身於這熟悉的小路,眼前不時掠過那熟稔的一草一木,梁明遠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已親臨世外桃源了。“明遠,你怎麼不說話呢?”有那麼一個瞬間,左秀霞開腔了。側頭望了左秀霞一眼,梁明遠淡淡一笑:“這樣的風景,這樣的氛圍,這樣的感覺,我,我一時想不起要說什麼了——”“那,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左秀霞說著,停下了步子,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磁石般盯住了他。不難想象,對方的回答,她正期待著。下意識地將頭向外側(東北邊)一扭,梁明遠這樣回答道:“你,你真的要聽啊?”“那,那當然了!”左秀霞的話語,毫不含糊。“我想,這樣美的夜晚,”梁明遠緩緩說道,“草木幽香,連空氣裏都洋溢著一種蓬勃向上的氣息,再加上身邊有美人相伴,就是神仙,也不過如此了吧?”“這,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左秀霞柳梢般的長睫毛撲閃著,急切地問道。“不是真的,難道是住的?”“這樣說來,我的要求,你,你都能夠答應了?”左秀霞說著,扯了扯他的衣角。終於,那底牌,亮出來了!隨著那一閃而過的念頭,梁明遠點了點頭:“哦,隻要你說一句,我,我全都答應你——”“那,那好,走吧——”左秀霞說著,蓮步輕搖,款款前行。不知不覺中,那V字形岔路口,就在腳下了。若有所思的瞬間,梁明遠發現,這一次,率先來到那灌木叢外側的,是左秀霞,而不是他自己。更讓他心頭小兔子狂跳的是,剛一抵達,對方就迅如閃電的回過身來,靜靜地凝望著他!是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樹嗎?哦,她微微踮起腳尖,那似乎隨時要向前傾倒的樣子,說是一朵清風中的荷花,更貼切些。屏住了呼吸,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後,梁明遠雙手如環,在自己眼前繞了個大半圈。“嗯——”的一聲輕叱中,梁明遠感受到了那溫軟如玉。那紮著的馬尾,不知什麼時候起,已成了眼前透亮的飛瀑。暮春的夜氣,回味綿長的陳釀。滿是泥土清香的空氣中,枝枝葉葉之間,正掠過絲絲顫動。月亮,始終沒露臉,隻因為,眼前的臉頰使她染上了一絲羞澀。分花拂柳,春風中的徜徉。哦,那蓮葉,就像那飄飛的裙裾。淡淡的薄霧,正悄然飄離那天宇下的山峰。草叢裏唧唧蟲鳴,正在奏響的,是迎春的和弦。“啪——”的一聲,梁明遠驚覺,自己的右手手腕,又在對方左手的緊箍之中了。梁明遠心頭一怔,抬眼細看時,那漣漪陣陣的雙眸,依然是那樣清澈、透亮。微一思忖,隨著那一道電光劃過心靈的夜空,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上齒咬了咬下嘴唇後,他這樣說道:“好,我答應你——”也就在這一瞬間,那一隻溫軟而又有彈性的小手,已將他的上下嘴唇掩了個嚴嚴實實。不錯,當兩顆心以同一頻率震顫、跳動時,不需要海誓山盟,更不需要詛咒發誓。“你,你喜歡嗎?”也不知過了多久,左秀霞這樣問道。“喜歡,當然喜歡,記得我曾經說過,做神仙也不過如此——”梁明遠回答道。“你,你真壞——”左秀霞說著,用右手食指,點了點對方的鼻梁。梁明遠一時隻是微笑無語,當對方把手指挪開後,才這樣說道:“哦,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又是快一年了——”“快一年了?哦,你,你的意思是,從小公園的那次相見算起?”“是啊,就是那次相逢,我聽到了‘高山流水韻依依’——”“說起來,還真有點不可思議,那天下午,我總是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覺得好像要有什麼事情。沒,沒想到,那歌聲,讓你,讓你這家夥聽到了——”“這,這就是緣分吧?”梁明遠斟酌著字句,“其實,那一次在列車上,我一時也難以相信,你會捧著一本《知音》,出現在我眼前。”“那,那現在,你找到知音了吧?”左秀霞說著,微微撅起了嘴唇。“找,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