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七山重水複(九)(1 / 2)

逸真把目光停在對方臉上,就像是在打量一個外星生命一般。好一陣子之後,她才歎了一口氣,這樣說道:“小梁,你,你是不是有點不耐煩了?”梁明遠搖了搖頭,辯解道:“不,不,我怕影響你的修行——”逸真聽了,淡淡一笑:“像我這樣的人,還談什麼修行呢?好幾年了,我都沒這樣說過話了,今天夜晚,如果我不把這件事說出來,會憋得很難受的。”輕輕地噓了一口氣之後,梁明遠這樣說道:“隻要你願意,就接著往下說吧。”逸真點了點頭,接著說道:當時,一時好奇,我和他談起了長生不老。過了一陣子後,他這樣說道:“哦,我想起來了,當年,有一個叫徐福的人,就曾經騙秦始皇,說海外的仙山樓閣裏有長生不老藥。結果,秦始皇上當了,撥給他五百個童男童女,讓他求藥去了——”我接過他的話語,這樣說道:“這個故事,我也聽說過;隻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望著前方,他這樣說道:“故事的真假,各人有不同的看法,一時也說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倒是很清楚的——”我連忙問道:“那,什麼是說得清楚的?”他微微一笑:“說得清楚的,就是,這世上,本來就沒有長生不老藥!”我輕輕擰了他一把,嗔道:“你,你又沒找過,怎麼就能夠說沒有長生不老藥?”揉了揉那被我擰過的地方,盯了我好一陣子之後,他這樣說道:“是啊,既然沒找過,就不能說沒有;不過,現在我想起來了,那種藥,就在眼前——”我一時轉不過彎來,就這樣問他:“在眼前?我,我怎麼沒看見呢?”他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接著,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我羞紅了臉,一把推開他:“你,這麼壞的——”他一本正經的說道:“這,這也叫壞?”“這不叫壞,那什麼才叫壞呢?”我這樣追問道。他微微一笑,這樣回答道:“如果沒有那樣的時刻,那麼,我們,我們從哪裏來?”我聽了,不忍心拂逆他,就這樣問道:“才,才多久啊,又想了——”他這樣回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想捂住他的嘴巴,卻慢了一步。唉,現在想來,有些話,是不能信口亂說的。那天夜晚,那第二次過去之後,我這樣問他:“你,你也累了,先歇一下吧?”他側身躺在草地上,這樣說道:“是啊,該好好休息一下了。”躺了好一陣子之後,他這樣說道:“現在,現在就歸去了嗎?”吹著清涼的山風,我這樣說道:“回去?回去幹什麼呢?這裏的風,這麼涼快的。”他接過我的話:“是啊,屋子裏太悶熱了;哦,明天不用上班,今天夜晚,我們就在這裏數星星。算了——”說著,他還真的抬頭望起星空來。難得有這樣美好的夜晚,我也沒說什麼,就和他一起數起星星來。那個夜晚,那個在山腳下的草地上數星星的夜晚,我們,我們隻是在草地上打了一下盹,真正睡熟的時間,恐怕也就是一兩個小時。天色微明的時候,打了幾個長長的嗬欠後,我們決定回去了;是啊,是該回去了,是該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的了。走在返回公路的路上,也不知是為什麼,我唱起了這樣一首歌:請你在為我點上一盞燭光,因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掩飾不住的慌張,在迫不及待的張望,深怕這一路是好夢一場——梁明遠注意到,說到這兒的時候,逸真還真的小聲哼唱了起來。聽著,聽著,梁明遠漸漸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這,哪裏是在吟唱啊;這,分明是在哭訴!這樣想著,一絲涼意,緩緩湧向他的脊背,接著,又慢慢浸入丹田。也就在這時候,逸真停了下來;再過了一陣子,隻聽她一聲長歎:“唉,好好的,我為什麼要去唱什麼‘好夢一場’呢?”這一聲長歎,就像一枚鋼針,在梁明遠的心頭上猛地一紮。一大滴晶瑩的淚珠,從那臉瞼上流下。隻是,時值月光已然隱去,沒能與之相輝映。淚珠,滴落草地上。再過了一會兒,逸真才緩緩說道:“以前,我頭腦很單純,很少去想什麼有關命運一類的問題;而,那天早上——”梁明遠心下黯然,這樣說道:“有些事情,的確很難說清楚——”咬了咬牙之後,逸真接著往下說道:那天早上,天地之間陰沉沉的,走在通往公路上的小路上,人的心裏,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是啊,很氣悶;隻是,那一塊大石頭,怎麼也挪不開。想到有可能會下雨,我和男友,加快了腳步。過了馬路,我和他,就走在馬路的右側。哦,按照交規,我們所在的那一側,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問題,出在哪兒呢?當時,霧氣很重,能見度很低,就是瞪大了眼睛,也隻能看清十來米遠的地方。我和他,要在馬路邊走上十多分鍾,才能夠來到通往廠區的那條小路邊。當時,他走在我的左手邊,也就是靠近馬路中心的那一邊!走了兩三分鍾後,我吐出心口的一團悶氣,向左,望了他一眼,正想著要跟他說上一兩句話。也就在這時候,身後傳來汽車狂奔的聲音!那一瞬間,我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隻覺得被什麼東西猛推了一下,緊接著又像是被猛撞了一下。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之後,我眼前一黑,昏迷過去了。也不知是過了多少時候,當我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病床上。哦,真的是病床,那床單,是白色的!床邊,架子上還掛著幾個打點滴用的瓶子。蘇醒過來後,問醫生,問身邊的親人,他到哪兒去了?他們的臉上,掛著一些寬容的憐憫。支支吾吾幾句後,隻是這樣說:“現在,你還很虛弱,先安心養病吧;等身體恢複了,到時再說吧——”我想了想,在那種時候,的確,“撬”不開他們的嘴巴,也就隻能等著了。最終,我所等到的,是他已經離開了這世上的噩耗!原來,那天早上,為了救我,他猛地推了我一把;這樣一來,他倒在了那輛汽車的車輪邊!我由於這一推,免去了做輪下之鬼的厄運;而他,就因為慢了千分之一秒,就沒能躲過那車輪的直撞!此外,我還知道,趁著大霧彌漫,那輛汽車的司機,連一秒鍾都不停,揚長而去了。康複以後,我經常這樣想:當時,能見度比較低,對方車速又比較快,或許,出現交通事故,有某些客觀上的原因;隻是,撞了人之後,那司機,竟然停都沒停,就實在說不過去了。甚至,我還經常這樣想,如果當時他能夠停下來,及時將我和男友送到醫院,或許,那結局,就是另一種樣子了!唉——鎖著眉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之後,梁明遠這樣說道:“這世上,那種沒有一絲半毫良心的人,也是有的;哦,後來,抓到那肇事司機了嗎?”“沒,沒有,那一段路,沒有監控;此外,那天早上,路上大霧彌漫,再加上又沒有別的車輛經過,那家夥,就這樣逍遙法外了——”說到這兒,逸真微微閉了一陣眼睛。思忖片刻後,梁明遠掏出兩支香煙來,這樣說道:“宋姐,來一口嗎?”遲疑片刻後,逸真接過了香煙。咳了一下,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後,逸真這樣說道:“出院以後,我總是覺得,眼前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哪怕是那些陽光刺眼的日子。再過了一些日子,我對家人說,我要到外麵打工,順便散散心;家裏人也看得出來,老是讓我留在傷心地,也不是個辦法,勸說了一陣,也就默許了。後來,做了幾個月的打工妹之後,我,我還是放不下,再後來,我就出家了——”梁明遠暗自思忖道:出家,並不意味著已經斬斷塵緣。不錯,《紅樓夢》裏的妙玉,除了那一身緇衣,又有多少出家人的模樣與修為呢?這樣想著,他這樣問道:“過了一段時間,對那長生不老,你,你又大有興趣起來?”淡淡一笑之後,逸真這樣回答:“興趣,是有一點;不過,認真想來,尋找那部什麼《長生訣》,倒是為了打發那些漫長而無聊的時光——”“於是,這幾年,你就成了一位雲遊四方的出家人?”“是啊,作為出家人,四處走走,也算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