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逸真,以前在宜山的時候,與你有一麵之緣的那位出家人。此時此刻,你大概在想:我的地址,你一個出家人,怎麼會知道呢?小梁,盡管我和你隻有一麵之緣,不過,我深深地相信,你頗有文藝細胞,為人也浪漫深情,因此,這封信確實長了些,你當不至於讀不完吧?(梁明遠暗自一笑:宋嬋姐,且不說你是宋娟的親姐姐,就衝著你這一筆一劃的不辭勞苦,我也會一口氣看完,更何況,我心中尚有不少疑團,尚未揭開呢!)我想,看這封信就像登高攬勝,當最後一行字出現在你的眼前的時候,一切都將盡收眼底。我之所以要給你寫這封信,隻是因為某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如今隻能通過這書信的形式,一吐為快了。對此,你不會介意吧?當初,飛來橫禍,那位年輕人離開了人世間。其後的好些日子裏,我整天都是以淚洗麵,了無生趣。終於,有那麼一天,我想起了《長生訣》的故事。或許,我說不上有什麼得道成佛的慧根,不過,如何才能勘破生死、看透紅塵,就成了我當時的一種執念。幾番艱難而痛苦的思索和抉擇之後,我還是決定出家修行。當時我想,就算不能證得正果,暫時避開一下這喧囂的塵世間,也還是做得到的。這樣一來,我就成了一個雲遊四方的出家人。那些日子裏,我還執意於這樣一件事情:尋找《長生訣》。隻是,要找到那樣一部書,談何容易?一番漂泊之後,我來到了宜山。在不少人看來,當年建文帝,確實是到過宜山的。碰巧的是,城區東北一個偏遠的地方,有一個廢棄已久的寺廟。一番思忖之後,我決定留下來,然後再四處找找。安頓下來之後,我的心情,也稍稍平靜了些。然後,就是十來天之後,在那片小樹林裏,見到你和尊夫人了。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們;更多的責任,還在我自身。是啊,緇衣在身好些時候了,一見到那樣的一幕幕,我依然是把持不定,定力全無。甚至,我還這樣想,如果將你身邊的那位女子換作我,又將如何呢?罪過,罪過啊!《心經》上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那一瞬間,我麵紅耳赤、熱血上湧,談何“五蘊皆空”呢?也就是這一念之間,就此改變了許多事情。當時,我出言相邀,你答應了。當然,你也有著自己的小算盤。接下來的那一小段故事,你是親曆者,就不用我多說什麼了。當時,我確實在茶水裏做了一些手腳。因為,如果不這樣做,我未必就請得動你。在此,我要對你說一聲對不起。那個深夜,我也算是重溫舊夢了。對此,我從來不後悔。相反,我還要對你道一聲感謝。當時我就有這樣的想法,既然自己心裏還有一個結,如果解不開這個結,以後的修行,終究還是無從談起的。佛教有頓悟與漸悟之分,就我個人而言,我偏向於頓悟。因此,即使是到了現在,對於那樣的一段情緣,我依然不後悔。怎麼說呢,當時我因為情緣破滅而心灰意冷,繼而出家修行。而那個深夜的一麵之緣,得遂所願之後,我就真真切切的領悟到,所謂塵世情緣,也不過如此。如果再執迷於以前的不了情,終將難言覺悟。這樣一來,由前男友辭世而係上的心結,最終揭開了。說起來,就像那幾句經文: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換句話說,那個深夜,我是以有證無。佛教的觀念,多半隻能心證;如果說得太多,反而要落個文字相。那樣一來,離我佛的境界,隻會是越來越遠。簡單地說,大概的意思就是,從表麵上看,我似乎是得到了什麼,而實際上,這所謂的“得到”,瞬間之後,也不過是像太陽底下的一滴露珠一樣,刹那間就消逝得無影無蹤。因此,對於情緣,不可執迷。想清楚這一節之後,我決定要離開了。或許,在你的世界裏,我也不過是一滴露珠。離開宜山之際,問題就來了:大千紅塵,我將何去何從呢?是啊,天地之大,我又能到哪裏去呢?(看到這裏,梁明遠心頭一怔:行文至此,宋嬋姐一直都不曾以“貧尼”自稱。看來,對於自己的出家人身份,她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看來,她塵心未斷啊!)離開,是肯定的;至於漂泊何處,我一時倒還是沒有拿定主意。那個淩晨,一路西南行,我往城區中心方向走去。自北向南路過大橋的時候,我心裏一動:既然出家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尋訪那部《長生訣》,那麼,我大致上的路徑,應該是東南方向。哦,這是為什麼呢?如果當年建文帝真的路過宜山的話,也隻是路過而已。他的叔父朱棣,肯定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的!因此,稍作休整之後,就要繼續逃亡去了。一些曆史學家認為,明成祖朱棣派鄭和下西洋,尋找建文帝是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確實,朱棣登基之後,盡管天地之寬,已是沒了前朝皇帝的立錐之居。在這種情況下,建文帝要麼向叔父俯首稱臣,要麼漂洋過海,找一個大明天子暫時管不了的化外之地。如果是漂洋過海的話,首先就要來到海邊。這樣一來,離開宜山之後,建文帝一行就隻能一路東南行了。從當時的海運情況來看,在廣東的某個港口或碼頭什麼的,建文帝一行深情的北望一番後,就乘船遠去了。因此,找到那部《長生訣》的唯一的一線希望,就是一路沿著東南方向走了。拿定了主意以後,新的一輪跋涉,開始了。這次東南行,對於那些清規戒律、繁文縟節,我也漸漸看淡了。是啊,隻要心中有佛,又何必拘泥於那些細枝末節呢?看過《少林寺》之時,我就知道,那些武僧們,對於酒肉之戒,多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哦,那位濟公活佛,何嚐不是一個酒肉和尚呢?由此可見,清規戒律並不是絕對的、萬能的。相反,如果一個出家人沒有慧根的話,清規戒律守得再多再好,終究也還是難成正果的。再說,對於佛教的認識,我一向偏於頓悟一派。由宜山到廣東出海口,這樣的一段路,對於步行來說,也是夠漫長的了。由於主要目的在於沿途尋找《長生訣》的下落,因此,我選擇的是步行。另一方麵,既然不是為了趕路,對於自己的行止,我也就隨意多了。有時候,到了某個地方,如果覺得順心合意的話,我還會停下來,四處走走看看。總而言之,這一路上,隻有大致的方向,沒有特定的目的地。離開宜山之後,其後的幾個月時間裏,頭發慢慢變長了。不過,對於這一點,我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了。這世上,可不乏帶發修行的人啊。而另一方麵,既然已經破了一次戒,再去談什麼清規戒律,也就沒多少意思了。一來二去,盡管還有這出家人的身份,然而,無論飲食起居、衣著舉止,我已是不經意間回到了居家時代。當然,還有這樣一個原因,跟紅塵之中的女施主越接近,一路上,也會更方便些。在這方麵,我比《飛狐外傳》裏的袁紫衣,更近了一步。菩薩在上,原諒我吧。當然,我也時常這樣安慰自己:清規戒律、繁文縟節,不是目的,出家人最大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修成正果。唉,這就是我,法名逸真的出家人,不受戒律的出家人。到廣東之後,已是暮春時節。這個暮春裏的一天,發生了一件事情,最終改變了我。這件事情,真是一言難盡啊!(看到這兒,梁明遠暗自好笑:這世上,一言難盡的事情,多的是!正因為“一言難盡”,才更值得追憶、回味啊!別賣關子了,繼續往下說啊!)到了廣東之後,我時常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一開始呢,對於這種不同於以往的不一樣的心跳,我以為隻是暫時的,一晃即過的。過了幾天,我發現,不能再自欺了。這樣一來,在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我開始慢慢審視起自己來:逸真啊逸真,你怎麼會是這樣呢?經過好幾個小時的反複思索,我漸漸的想出了一點頭緒來了。原來,相比於廣西,這廣東無疑要更為富庶、繁華,人們的言行舉止、衣著打扮、待人接物等方麵,也就更為開放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去化緣,也就更為容易了;與此同時,所得到的“施舍”,也會更多一些。正所謂南國春來早,其實,還可以更進一步說,盡管從時令上看,此時尚屬暮春,而由於聲聞迅速,我觸目之所及,依然盡是清涼夏裝了!大街小巷,身著各色裙裝的姑娘媳婦,蝴蝶一般的穿梭往來,豔麗異常。另一方麵,隻要是在稍稍偏僻的地方,相擁相吻的情侶們,也是不時能夠見到!而我呢,為了尋訪那部《長生訣》,一般情況下,都盡量選小路走。這樣一來,本以為能夠避開都市的喧囂繁華,誰知道,小路上所遇見、所看見的,隻會更讓人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