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不由得這樣想,嗯,與其說是過年,還不如說是過除夕!至少,就集市的熱鬧程度而言,一年之中,最無愧於摩肩接踵這一詞語的,非除夕莫屬。除夕這一天,家裏殺豬的人特別多,遠超過平時,多得原來的固定案板不夠用。當然,那些殺豬的人心裏還是有底的,不至於為找不到擺賣的地方而發愁:隻要你願意出一塊幾毛錢的租金,臨時的案板多的是。這十多個人,如此的受凍熬夜,就衝著這微薄的租金而來。當然,也沒有人逼你非這樣做不可;隻是,你不做,人家也會這樣做的。或許,有人會說,把家裏的案板搬到這兒,稍稍看一下,不就可以回家休息不就可以等著第二天坐地收錢了嗎?為這點小事熬通宵,有這個必要嗎?是啊,你盡管回家休息吧,隻是,這一大堆火所需的木頭木板從何而來?你回家去了,在大火難以為繼的情況下,你留下的案板,難道就不是絕佳的燃燒的木柴?因此,如果你為了那幾小時的安穩覺,到了第二清晨,不僅極有可能收不到租金,甚至連原來辛辛苦苦從家裏搬出來的案板也找不著了:那一堆灰燼會告訴你,什麼叫血本無歸?因此,要麼你就直接在家裏睡大覺,不去想通過出租案板賺點小錢的事情。要麼,就是“既來之則安之”,舍得放棄一個夜晚的休息時間,保留著收取租金的希望,至少也能保證自己的案板不至於成為一片灰燼。這一塊幾毛錢的租金,確實不容易到手啊!在這種情況下,這十多個人,就隻能圍在火堆旁閑聊了,而且,大家都這樣想著:這樣的一個夜晚,倒真是越短越好啊!長長的打了一個嗬欠之後,有意無意之中,我向西南方向望去。也就在這時候,西南方的路口處,出現了一個人影。哦,都快到深夜裏,這來人是誰呢?正向火堆方向走來的人,就是阿豹。阿豹是這一帶的知名人物,守案板的這些人,對他自然是再熟悉不過的了。當阿豹在火堆旁坐下時,這些人就跟他閑聊起來了。過了一會兒,隻聽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這樣問道:“阿豹啊,到哪裏發財去了,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呢?”阿豹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露出一絲苦笑:“發財?還想什麼發財呢?快過年了,隻想著到外麵找點錢過年,能夠填飽肚皮就不錯了——”那位年輕人像是聽出了什麼,接著這樣說道:“這樣說來,這一趟,還是有收獲的?”阿豹點點頭:“嗯,也算是找到了一點小錢,過這個年,基本上沒問題了——”“哦,還不錯啊!”“做我們這一行的,就看運氣了——”阿豹這樣說道。再過一會兒,阿豹對我哥哥說道:“曉寧,你們,你們兩兄弟都在這兒?”我哥哥回答道:“曉靜,曉靜在家也沒別的事情,就一起出來看看——”皺了皺眉頭之後,阿豹這樣說道:“這樣吧,曉寧,你先跟我回去。在家休息幾個小時之後,就出來接你兄弟。這樣一來,曉靜也就不用熬通宵了——”我哥哥點點頭:“嗯,這個主意好——”說著,將目光轉向我。我淡淡一笑:“嗯,就這樣吧。”於是,我哥哥就起身,自南向北,跟著阿豹,回家去了。目送著哥哥離開後,我繼續守候之旅。火,確實意味著溫暖。然而,如果是置身四麵透風的天底下,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首先,所謂烤火(烘火),感受到火力的,隻是向火的人的正麵,而整個背部,就隻能聽憑那冷風吹個不停了。那北風,就像長了翅膀一般,沿著你的領口、袖口、褲腿,直往皮膚表層滲去。再過一些時候,就會順著那表麵肌膚,直往骨頭、關節裏鑽,鑽到心口方向去。在這種時候,你就會下意識的向火堆方向再攏一點,再近一點。“騎到火上去了”:略帶嘲諷的這句話,實在是再傳神不過的了。然而,火畢竟不是牛背或馬背,你再怎麼覺得冷,也是不能夠真的騎到上麵去的。相反,隨著火光的逐漸增強,你就會覺得有點受不了了,隻能稍稍向後退出一點兒。退一步說,就算你能夠騎到火上麵去,背部依然是受風吹的,依然是寒意陣陣的。哦,就算你轉過背去,讓背部感受一下熱力,到底也還是無濟於事的。在室內,在被子裏,那種溫暖,才是均衡而持久的。因此,寒冬臘月裏,能夠在室外熬一個通宵的人,著實不簡單啊!長長的打了一個嗬欠之後,望著那被北風吹得一起一伏的火苗,我露出了一絲苦笑來:到目前為止,在這火堆旁,我已經守了多久呢?我沒戴手表,當然也沒有手表。不過我也知道,此時此刻,還遠不是哥哥來接我的那一刻。據說,你越想著時間,那時間就過得越慢。如果不是為了那一塊幾毛錢的租金,誰願意如此吃苦受罪呢?火苗稍稍暗下去之際,那位跟阿豹聊了好幾句話的年輕人,拿起一塊廢舊方條,先是掏了一下火中心,接著又把那幾塊方條放到火上,於是,火苗又竄高起來了。“人要忠心,火要空心”,這句話,果然大有深意。這樣說來,守在火堆旁的這些人,對幾個小錢,倒也算忠心的了。五分鍾過去了,十分鍾過去了,半小時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對“饑寒交迫”這個詞語,有了更為真切的感受。是啊,這麼冷的天,體內相當一部分熱量,都拿去禦寒了。在這種情況下,那種饑餓感,就會更加強烈了。這樣想著,我不是轉頭向南:嗯,如果哥哥來了,我也就能夠在第一時間見到他了。在那一刻,自北向南的,就不僅僅是刺骨的北風了——“梁弟,你——”屋子裏,阿豹的聲音響起來了。我眨了眨眼,從回憶中驚醒過來了。原來,在我回憶往事的這段時間裏,阿豹在廚房裏洗洗涮涮一番之後,又返回了客廳。想來是他見到我一副半夢半醒的樣子,遲疑片刻之後,還是開口了。慚愧,我是一個連大白天都做夢的懵懂少年。“哦,我還以為你回去了——”點上一支香煙之後,阿豹這樣說道。“打了一下瞌睡,”我接過話,“哦,過一下子就回去休息了。”“哦,有一件事情,我差點兒就忘了——”阿豹說著,露出一絲微笑來。我隱隱覺得,這微笑,竟然是有某種有求於人且所求之人就在眼前而流露出來的。稍一遲疑之際,我這樣問道:“哦,什麼事情呢?”阿豹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難想象,我這樣一接話,他接著要說的,就順暢自然多了。果然,隻聽他這樣說道:“哦,梁弟,今晚沒別的事情吧?”“嗯,今晚我有空,沒別的事情——”我這樣回答道。“哦,是這樣的,”阿豹緩緩說道,“你小趙嬸來到這兒,也有好些天了。今天呢,想寫一封信回去,報一下平安,以免她老爸老媽放心不下。這,這件事情——”聽得出來,阿豹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夠幫他修書一封。對我來說,這簡直就是探囊取物般簡單的事情。不過,我還是試著這樣問道:“寫一封信,小趙嬸——”阿豹露出一絲苦笑:“她說,她好久沒動筆寫字了——”既然是這樣,我隻能義不容辭了,於是我這樣說道:“好吧,晚飯後我過來一趟。”“我,我的意思是,過來跟我一起吃晚飯?”阿豹這樣說道。“不用這麼客氣的,晚飯後,我就過來——”我這樣回答道。阿豹淡淡一笑:“梁弟啊,你,你也懂得客氣了——”“不是客氣,我,我有點事情——”我這樣支吾道。大概是看到我主意已定,阿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就目送著我走出大門。我回到家之後,是想小休一下的。不過,斜躺在床上,一時半會兒之間,卻是難以入眠:說來也巧,到阿豹家走了這麼一趟,居然領到了一件差事。這些天,對於小趙,我也算是有了一點了解。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讀過一年高中。這,這怎麼說呢?就算我今年小學畢業,再讀一年高中,至少也是四年以後的事情了。我不是吹噓自己文字功夫如何了得,至少,目前寫一封家信,還是綽綽有餘的。是啊,一個讀過一年高中的人,怎麼不會寫信呢?就我所接觸到的人來說,高中生,實在是少之又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