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十一夏夜月影(十三)(1 / 2)

如今的這個夜晚,我回想起這一幕,心口依然像是被鋼針猛紮似的,疼痛異常。事情,事情大致上就是這樣了:那天下午回到家之後,沒多久,父親就病倒了。而如今的這個夜晚,就算是雙手扶著我的肩膀,他也未必再站得起來了!以前,父親的口頭禪是“棍棒出孝子”,於是,我所受過的打罵,自然也就不少。然而,這幾百天的時間裏,我又盡過多少孝道呢?我每天所做的事情,大致上也就是把飯送到他麵前而已,陪他多說幾句話的次數,也幾乎算是寥寥無幾。或許,我隻是思想上受不了,不想多看他那蒼白的臉,黯淡的目光,深灰的嘴唇。唉,父親,我的父親,我的不幸的父親,我的臥病在床的父親,我的風采不再的父親,我的再也站不起身來的父親,我的整天隻能看看牆壁與地麵的父親。哦,這樣一個夜晚,由於阿豹問起,我關不住心坎上的閘門,就信馬由韁,想起了這麼多往事,這些思緒,還真有點像那暴風雨即將到來時那奔湧著的烏雲。這樣的一個夜晚,我想了那麼多,遲遲不曾入睡,大概就是平常所說的“失眠”了吧?如今放暑假了,偶爾失眠,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上午晚起一點,也就挺過去了。暑假裏的一天上午,吃過早飯之後,閑著沒事,我就走過家門口,想到外麵隨意走走看看,打發一下時間。走出屋簷,在街道上,往東偏北方向走出幾米之後,也就是快走到那巷道外側的街道上的時候,突然聽到了這樣的聲音:“阿鬼,這麼慢的——”阿豹的聲音,我自然聽得出。不過,此時此刻,他為什麼要用一種斥責、埋怨的語氣,催促阿鬼呢?這樣想著,我走到屋簷下,來到巷道口,向裏麵望去。正雄家與阿豹家之間的這條巷道,寬不足一米,長卻有近十米,堪稱狹長。這個盛夏上午,當我向裏麵望去的時候,隻見阿豹拿著一把鐮刀,站在那兒,更裏麵一點的,卻是阿達。手持鐮刀,這一點我可以確信,因為鐮刀比較鋒利,刀鋒是閃光的。阿豹的裏側是阿達,那麼,那被斥責的阿鬼,又在哪裏呢?這樣想著,閑著無事的我,就信步往裏走。阿豹看到我進來,微笑著點了點頭。走到巷道盡頭處,我不禁暗自好笑起來。原來,阿豹家小廚房外側與第二進房子之間,有一小塊二三十平米的空地,也就是俗話所說的天井。這天井,不是井,而是空地;當然,如果你從上空往下看,倒也不乏井的感覺。老式房屋這樣設計,多半是考慮到排水。阿鬼蹲在天井裏,手裏拿著的,是一把鏽跡斑斑的鐮刀,眼前是一塊兩頭高中間稍陷下去的磨刀石。由此不難想象,阿鬼要把鐮刀磨好,還是需要一些時候的。“阿鬼,能不能稍稍快一點兒呢?”阿豹說著,晃了晃手中的鐮刀。阿鬼擦了一把汗,這樣回答道:“沒辦法,耐煩一點,再等一下——”阿豹嘲諷道:“阿鬼,平時你都忙點什麼,現在,要去砍柴火了,才想著要磨刀,晚了!”阿鬼也不回頭,隻是這樣回話:“聽人家說,磨刀不誤砍柴工——”聽了這樣一句話之後,阿豹點了點頭,接著點燃了一支香煙。“哦,要去砍柴火?”這樣說著的時候,望著灑在天井裏明晃晃的陽光,我皺了皺眉頭。“嗯,是要去砍柴火——”阿豹說著,淡淡一笑。“哦,是要到山上去嗎?”“不,不去那麼遠,就在附近轉轉——”阿豹說著,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我暗自思忖道:這麼熱的天,如果是到小街北邊的山上砍柴,確實不太容易。不過,阿豹既然說就在附近一帶,說明他還是心中有數的。反正也沒什麼事情,跟著去看看,倒是可以開開眼界。這樣想著,心馳神往之際,一絲微笑,湧到了臉上。“梁弟,你想跟著去看看?”阿豹這樣問道。“嗯,想去看看——”我接過話。“到外麵走走也好,反正也沒什麼事情——”“是啊,整天待在家裏,也是很悶的。”我和阿豹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阿鬼依然在磨著刀。算起來,阿鬼家顯得窄了些。天井南側,就是他家唯一的一個房間。這阿鬼,冬天一般不洗澡的,於是,久而久之,那身上、手上,就像蛇皮一樣。此外,他的腦袋,中間稍低而兩頭略高,也就是當地人所說的棺材頭。阿鬼的外號,大概就因此而來。天井之後的兩進房子,基本上是阿達家的。一支香煙快燃到盡頭時,阿鬼家的房門,“吱——”的一聲打開了。緊接著,阿鬼的姐姐,從裏麵走了出來。其實,我和阿豹所站著的時候,就是背對阿鬼家的房間的。阿豹聞聲回過頭,微笑著說道:“阿鬼姐,這麼早的,要去哪兒呢?”阿鬼的姐姐身穿一件嶄新的大花的確良襯衣,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聽到阿豹的聲音之後,她停下腳步,微微一笑,這樣說道:“哦,要去柳州——”阿豹皺了皺眉頭:“去柳州?去柳州——”一種半信半疑的語氣。“是啊,去柳州,去柳州進貨——”阿鬼姐這樣解釋道。阿鬼姐平時做點小生意,這個,我是知道的。阿豹依然是一種不願意相信的語氣,這樣說道:“去柳州進貨?不會吧——”阿鬼姐也皺了皺眉頭:“我們這種做小生意的人,如果不去進貨,還能做什麼呢?”阿豹淡淡一笑:“進貨,哪用穿這麼新這麼漂亮的衣服?”阿鬼姐也報以一笑:“到外麵,自然要穿漂亮一點咯!”阿豹接過話:“去進貨的話,衣著可以隨便一點;今天穿這麼漂亮,是去找男朋友吧?”阿鬼姐臉上湧起一片紅雲,嘴唇雖然是動了一下,卻沒說出什麼話來,算是默認了。阿鬼姐最近結交了一個男朋友,這件事情,我也略知一二。其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像阿鬼姐這樣的年紀,結交一個男朋友,也不足為奇:阿鬼雖然瘦小,個子和我差不多,卻比我大五六歲,照此算來,阿鬼姐已是將近二十歲的大姑娘了。阿鬼姐心中竊喜,臉上的表情自然也是喜上眉梢了。這一點,阿豹如何看不出來呢?隻聽他這樣說道:“阿鬼姐,一路順風;不過,要記得買一個鏡子回來喲!”“買鏡子?”阿鬼姐一臉的疑惑,“我家有鏡子,就在桌麵上,剛買沒多久——”阿豹哈哈一笑:“買鏡子,多照幾下,看清楚一點——”阿鬼姐先是一愣,接著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果然,隻聽她這樣怒喝道:“阿豹,阿豹,你這個死癲仔——”原來,她已經隱隱體會到,剛才阿豹的話,是在嘲諷她,大意是說,她老是拿著一麵鏡子照啊照的,其實和豬八戒差不多。阿豹倒也不生氣,而是打趣道:“人靠衣裝馬靠鞍,叫你多照幾下鏡子,沒什麼錯吧?”這一句話似乎碰到了阿鬼姐的痛處,隻見她眉頭一蹙,接著怒斥道:“阿豹,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呢?就你老婆漂亮,就你老婆可以照鏡子?”“哈哈哈——”一陣狂笑之後,阿豹這樣說道:“阿鬼姐,幹嘛生這麼大的氣呢?我,我一番好意,叫你多照幾下鏡子,哪知道——”“你?你——”阿鬼姐想要喝罵幾句,卻一時找不到相應的話語。遲疑片刻之後,她向巷道口方向走去了。火車不等人的,盡管盛怒難遏,不過,對於此次出門的目的,她還是記得很清楚的,她的頭腦還是清醒的。或許,她這樣想:被這家夥嘲諷幾句也就罷了,如果再因為跟他鬥嘴而耽誤了正事,那就更是讓他笑掉大牙了。掃了阿鬼姐的背影一眼之後,阿豹回過頭來,這樣說道:“平時我聽人家說,七分人才三分打扮;這個大姑娘呢,正好反過來,三分人才七分打扮,瞧她那副模樣,塗再多的胭脂粉照再久的鏡子,也隻是豬八戒——”四下裏出奇的安靜,阿鬼和阿達,都不曾去接阿豹的話語;而我呢,隻是在那不屑的聲音中這樣思忖道:要說相貌,和小趙相比,阿鬼姐自然差遠了。哦,甚至有一種一個是烏鴉一個是鳳凰的感覺。不過,阿豹如此嘲諷人家,確實不夠厚道。當然,阿豹這個人,平時就喜歡說三道四,對別人評頭品足嬉笑怒罵一番的。要讓他改掉這種壞習慣,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這一次,他似乎更是勝算頗大的了:說起相貌來,小趙花容月貌的,確實讓他欣慰、高興、自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