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時節,古道無言伴西風。
正值晌午,西鵠山路,接近冬陽的路盡頭,慢慢晃悠過來兩匹瘦馬。
真的是瘦馬。瞧那馬腿肚子顛兒顛兒的,活跟下一刻就會這麼軟倒成為路旁一景一般。落得稍後點的瘦馬小童苦著張臉,兩袖緊攏住馬鞭就怕一恍神馬就垮了,那個小心翼翼樣,不像騎馬,倒像被馬騎。
想到此,布衣小童哀怨的兩道招子直巴巴地望向前方怡然自樂的自家公子,“公子…”
如此情深意切的呼喚,終於讓前方悠哉悠哉的一身青衫裝扮的男子半轉過頭來,一雙湖水碎月般的眼一挑,笑謔道:“我說行書,你把馬當驢騎不就得了。”語落,寒風恰好吹來。隻見他,唇角微揚,發上綸帶當風,俊美絕妙世無雙。
小童行書的臉更苦了,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公子…那我最開始明明要買驢的啊。”
他不由又想起剛剛在馬場選馬的情景,自家公子繞著所有膘壯的馬匹轉了一圈,最後眉開眼笑地在一個角落欽點了一匹瘦巴巴還渾身傷痕的馬,又叫那馬場老板比照這標準再弄一匹來給他這小童。
小童行書當時奮勇而出,急搖雙手:公子,我可不可以不要馬,要驢就好?
該公子聞言,手上玉骨扇一搖,睨著他:你家公子後邊絕對不跟騎驢的人,有損雅觀。於是為了公子的形象,行書打落牙齒也和血吞了。此時聽自家公子這麼一說,頓覺悲情得肝兒都疼了。
梅風堯見狀,幹脆勒馬停步,一掌拍了下馬背,借力飛起改為側坐瘦馬,手中扇子刷得一收,一本正經地教育小童:“非也非也。行書啊,古有雲,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今者有,瘦矬的馬也比驢好。況且,”他意味深長地頓了下,“瘦馬未必非好馬。”
行書繼續苦臉,他不知道什麼好馬不好馬,他隻知道,再顛兒下去,他就要顛成幾瓣了啦。
梅風堯支肘於馬頸,坐得不舒服,幹脆橫臥於馬背,換了個手拿扇子,準備繼續點撥小童,“行書啊,公子告訴你啊…”
還沒說出個其然來,一縷琴音逾空而來。不緩不急,不算高越,但卻清靈淡絕,在冬日的山間,生生橫隔出一抹絕塵的空幽靜雅。
“真好聽…”行書半眯著眼,臉上一片沉醉,囈語般地說,緊抓住馬的手也漸漸放開。
梅堯風收回往向前方凝去的視線,眼底閃過一絲訝然。回頭看見行書明顯為琴聲所惑陷入撫琴人的琴境裏,手一抬,隔空一扇敲在了行書額上。
在行書醒來邊揉頭邊叫痛的時候,刻意提高了聲音說了句:“行書啊,公子沒說過嗎,看起來壞的東西不一定壞,聽起來好的東西未必真的好。走,拜訪高人。”言畢,又一個瀟灑的換位,正坐馬背往琴聲起處而去。
對於江湖上高來高去的人,他梅公子一向興致勃勃。
可憐的行書小童還沒抱怨完公子的辣手摧頭,就見前方一騎青衫絕塵,噠噠而去。於是也顧不上什麼了,急急把馬當驢追上。
山腰處,數棵老梅樹圈繞在一方較緩的山地上靜靜沉默地吐著稀少的幾抹豔,枝頭還殘墜著雪花。
梅風堯馭住馬,幾乎一眼就看到最偏一株古梅下那一張琴和樹後露出的一角白裘。
而幾乎在他一停下的當口,本已若有若無的琴音再次破空而來,帶著探索的敵意繞著他卷。
梅風堯抬手順兩下為琴聲波及的鬢發,興味地挑眉翻身下馬,抬步就往那老樹走去。
隨著他每走一步,琴聲如割裂一般地尖銳起來。梅風堯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中硬生出滿身絕代的風華來。隨身折扇刷地打開,不緊不慢地輕搖。梅枝被琴聲折斷,紛紛打落在他周身,卻硬是避開他,繞道而落。
於是空曠的林中便出現了這麼詭異的一幕:青衫修長的男子舉止悠閑地搖扇而行,周身斷枝殘花圍著他轉,畫外琴聲濃烈。
估計樹後的人也察覺到了,皺了下眉,指尖一轉,柔軟如水的琴音流瀉而出,替代了原本的淩烈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