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葬禮(1 / 3)

我大約睡了四五個小時,或許是六個小時,我也不清楚,反正起來時全身的疲憊隻不過略有好轉而並未完全消除。索菲照例比我先醒,她去準備早點,照顧莎拉,而我走進洗手間。

我厭惡地看著鏡子裏陌生的臉:那雙黑色的眼睛下麵有濃重的陰影,雙眼中布滿了血絲,一看就是沒有睡好的模樣,我討厭他的表情——顯然那個人也同樣地厭惡我!

“真他媽的好極了!”我小聲嘀咕到,然後往臉上澆冷水。

我去書房中打開電腦,先給兩位林德先生各發了一封信,再次解釋了我請假的原因,並且遺憾地告訴他們現在我的大腦無法進行精細和複雜的運算工作,如果他們理解的話,我希望今天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再給他們一個電話。

哦,對了,還得拜訪一下沃倫太太,她肯定能告訴我關於露西·福克斯的事情。

“索菲,”我下樓來到廚房,叫我的妻子,“能給我來點蜂蜜水嗎?我的喉嚨有些痛,可能是感冒的後遺症……索菲?”

我意外地看見廚房的工作台旁邊隻有吃著三明治的莎拉,而本該忙碌的女主人卻丟下了正弄到一半的吐司不見蹤影。

“你媽媽呢?”

“有人來找她,她出去了,就在門外。”小姑娘津津有味地盯著小電視機裏的晨間MTV節目,看都沒看我一樣。

我走過去,把那釋放噪音的東西關掉,引來一陣強烈抗議。

“吃飯的時候看電視對消化不好。”我一本正經地對莎拉說。

她惡狠狠地看著我:“你永遠也不明白克裏斯蒂娜·阿奎萊拉有多棒!”

“我隻要知道邁克爾·傑克遜很棒就可以了!”

她回報我一個白眼,然後飛快地把三明治填進肚子裏。

我拿起吐司旁邊的餐刀,繼續塗抹蘋果醬,然後一邊吃一邊走向門口。我從門上的玻璃望出去,看見索菲正和一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說什麼,然後她拿著一張紙卡片回來。

我連忙走到水族箱麵前,裝作給小醜魚喂食的模樣掰下一點麵包屑。索菲開門進來,臉上很陰鬱。

“怎麼了,親愛的?”

她抿著嘴唇,猶豫了一下:“剛才……艾倫給我們送來一張請柬。”

“哦?”我接過她手中的卡片,還沒看,就聽到可怕的消息——

“沃倫太太昨天晚上去世了……”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索菲難過地看著我,我相信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非常震驚。“這怎麼可能?”我打開卡片,清晰地看到葬禮的時間——就在今天下午,地點是鎮上的教堂。

“她的身體很健康啊!我昨天早上還見過她,她一點事兒也沒有。”

索菲撫摩著我的肩膀:“是猝死,親愛的。昨天晚上她出門前倒在浴室裏了,安德烈的狂吠才招來了鄰居們……可憐的沃倫太太……”

我捂著眼睛,意外、傷心、震驚還有失望交織在一起,完全說不出話來。我這才注意到,昨天在福克斯家的聚會上,我確實沒有見到那位老太太。天呐,她的去世也未免太湊巧了。

在閣樓中產生的恐懼在這個時候迅速地卷土重來,占領了我的大腦。我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把那張卡片放在身後。索菲吻著我的麵頰:“我也很難過,馬修,她是個好人……”

我露出苦笑——她不光是個好人,現在對我來說更是重要的記憶。我現在除了悲傷,還非常非常地害怕。

索菲歎了口氣,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她催促著莎拉出了門,繼續每天早上都要做的事情。而我則像個傻瓜似的看著她們,覺得自己好象一個孤立在生活之外的旁觀者。

屋子裏非常安靜,水族箱裏傳來氣泡的突突聲。我木然地看著那些小醜魚慢條斯理地遊來遊去,突然那條灰色的怪魚衝出來,驚得小醜魚們四散奔逃。它得意洋洋地甩著尾巴,把那張扁平的麵孔正對著我,從上方望下去好象是在笑。我厭惡地轉過頭,仿佛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讓我渾身難受,可是卻又無法說清楚。

我整個人都亂了……

今天早上又有大霧,而且比昨天更冷,更陰沉。我走出門,對索菲說我是去事務所交待工作,實際上卻來到了沃倫太太的家。

我把車停在街邊,常青藤爬在灰色屋子的鐵花柵欄上麵,編織成綠色的網。屋子的窗簾都拉上了,但看得出來裏麵有人,燈都開著。

沃倫太太的丈夫已經在三年前去世了,她孤身一人,沒有孩子,隻有一個妹妹遠在亞特蘭大,現在能幫她料理身後事的都是鄰居、警察和社區服務人員。我不明白為什麼葬禮會安排在今天下午,她唯一的親人根本無法趕到……

我很想敲門進去,但是又害怕看到老婦人死去的臉——那張臉昨天才親切地出現在我麵前,慈愛地對我微笑。雖然我知道沃倫太太有冠心病,但是仍然覺得猝死的消息太過於突然了。

不久門開了,一個穿著黑色外套和白色硬領的老人走出來,我認出那是威爾·伯納德牧師,後麵幾個殯儀館工人抬著一個樸素的棺材,五六個陌生的麵孔跟在後麵。他們像活死人一樣僵硬地移動著關節,緩慢而沉默地朝黑漆漆的靈車走去。雖然從大門到靈車的距離並不長,但仿佛一段生死分明的路,一個活生生的人此刻正退出我都熟悉的生活,永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