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的氣氛壓抑而詭異。
街上幾乎看不見行人,哪怕是有行人也是匆匆離去。
街道門後麵、窗戶後麵藏著一雙雙的眼睛,就那麼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等待著黑暗和風雨的到來。
多少人心裏罵唐未濟,多少人巴不得唐未濟就這麼死了算了,多少人在他還沒入城的時候覺得他也就這樣了。
但當唐未濟真的踏入這座城池的時候,所有人的心裏頭都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
沒人覺得他會真的不怕死,所以他入城是為了什麼?
他的背後站著什麼?他的背後到底藏著什麼才會讓他如此肆無忌憚。
唐未濟的一步跨出,天都人心隨著那扇打開的大門震動。
他到底想做什麼!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籠罩在迷霧之中。
天心在片刻的惘然之後突然獰笑起來,他轉過頭急匆匆道:“還不快去準備!”
淮侯連忙站起身來,招呼人進來匆匆開始布置。
天心在心中盤算了片刻,大笑著離開了上河園。
唐未濟,你死定了!閻王爺不收你都不行!我說的。
***
城門口的羽林衛目光冰冷,注視著唐未濟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巷尾部。
上官看著他走遠,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原地盤坐下來閉目養神。
消息飛速傳了出去——唐未濟一人入天都,玄武營原地待命。
“一個人?”
無數驚訝的聲音在天都各處傳遞了出來,他們再次確認,“真的就一個人?上官沒來,倉祁沒來?”
“羽林衛的消息。”
“一個人。他一個人能做什麼?”
唐未濟,逸元境實力,在天都壓製他的人一大把。天都與他交好的人也不多,聖皇更是看他不順眼,拉上玄武營都是有死無生,唐未濟一個人能做什麼?
他什麼都做不了,他難道是來送死的麼?
一個人進城,還不如不進城,他到底要做什麼。
“你到底要做什麼?”
冰沙一般的雪層在腳下發出“哢哢”的響聲,李四看著站在他眼前的、似乎已經經曆過蛻變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絲讚歎,但更多的是不解。
唐未濟淡淡笑著,麵部線條逐漸變得柔和,像是綻放溫暖陽光。
如果說之前的他像是一塊石頭,沉默但是堅硬。那麼現在的他就像是一朵雲,一片水,依舊沉默平靜,那平靜之下透露出的卻是深不可測的未知。
“前輩,好久不見了。”唐未濟往前走,“哢哢”的腳步聲入了夢,最終悄不可聞,“我有點餓了。”
李四讓開走道讓他進去,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然務須在意外人眼光。
白貓迎了上來,朝著唐未濟齜牙咧嘴,顯然還沒忘記當年東來居唐未濟要把它丟進火鍋的仇恨。
沒多久,李四便端著一整隻烤鴨出來了。
“我猜你現在時間還是很緊迫的,就不幫你片了,自己抱著啃吧。”
唐未濟也不客氣,雙手抱著烤鴨把臉埋了進去,半晌才變得斯文了一些。
李四一直看著唐未濟,以他的眼神自然能看出來一些東西。
“你身上有傷?”
唐未濟點了點頭,“還行,恢複得差不多了。”
李四招呼白貓跳上膝蓋,白貓用鼻子去嗅烤鴨的腿,唐未濟撕下一塊肉遞給它,白貓警惕看著他,喉嚨裏發出“吼吼”的威脅聲音,就是不去吃。
唐未濟笑了笑,把烤鴨肉放在它的麵前。
“你知道天都現在多少人想你死麼?”李四揉著白貓的腦袋,把它挪到烤鴨麵前。
“我猜差不多是全城吧。”
“知道你還敢回來。”李四嘴角的頭發被吹開,“托你的福,東來居昨天都被人砸了。”
唐未濟笑了笑,“聖皇旨意,不得不回啊。”
“你是那麼聽話的一個人?說吧,回來到底要做什麼,來找我又做什麼。”
唐未濟抬頭看了看李四,放下鴨架子,擦了擦嘴,“我回來殺兩三個人,再去接瑾兒。”
“聽著像是真的。”李四點了點頭,放下吃完烤鴨的白貓。
“至於為什麼找您。”唐未濟從懷中取出了兩枚碎片,放在了李四的麵前。
碎片閃著雲雪一般的光,李四眉頭輕輕皺了起來,疑惑問道:“雪流劍碎了?”
唐未濟點了點頭,沒說多少,“劍南道殺大妖的時候碎了。”
李四“嗬”了一聲,感慨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不過是個養氣境的小子,這才過去多久,都能單槍匹馬殺三仙境大妖了。”
“僥幸。”唐未濟臉色蒼白,心湖仍然在不停震顫。
的確是僥幸,若不是菩提破那六顆菩提子,唐未濟早死了。這種壓箱底的一次性手段,用一次便是後患無窮,再有一次唐未濟也不敢了。
“找我借劍?”李四很快猜到唐未濟想要做什麼。
唐未濟點了點頭,“師兄和你買了一把劍,我來問問你還有沒有另一把。”
李四臉上的笑容以雙眼為中心舒展開來,像是湖麵的漣漪。
他抄著手,倚在椅背上,“你當仙劍是大白菜呢?你師兄把我的大風坑過去,我自己到現在都還沒劍用,你又來。去去去,師兄弟兩個沒一個好東西。薅羊毛也不是這麼薅的。”
唐未濟抹了抹嘴巴,似乎是有些尷尬,手指在眼角處撓了撓,撩開一縷頭發。
“還有事?”
“想請您幫個忙。”
笑聲從李四的喉嚨裏傳出來,他搓著手,哈了一口白霧般的氣息,“你還欠我很多東西呢,做買賣不是這麼做的啊。”
唐未濟臉色不變,“唔”了一聲,眼珠定了定,又開始轉起來,“滴溜溜”像是一顆玻璃珠,“投桃報李,前輩看我資質,隻要我這次不死,玥兒以後就是我親妹妹,有多少次麻煩我幫她多少次忙!”
李四覺得喉嚨有些發癢,很想把這小子塞進嘴裏咬碎了吞下肚。
“再說吧。”他摸了摸下巴,打了個哈欠,眼皮子沉重得像是一座山,“我能幫你攔下聖皇,但其他的得你又能怎麼辦。”他頓了頓,“天都可不止我們兩位三仙。”
唐未濟起身拱了拱手,沒有回答他的疑惑,“那就多謝前輩了。”
李四伸出手臂,軟得像是一根麵條,指著門外,“吃完了就走吧,省得被人堵住,我猜你是不想在我這裏住下的。”
長安街兩旁的目光跟著街道上踏雪而行的人,像是有無形的繩子牽著他們的腦袋,讓他們不自覺跟著轉頭。
唐未濟突然停下腳步,緊跟著一盆汙水潑在了他的前方,“嘩啦”一聲,水裏麵還有浮冰在街道上砸得粉碎。
屋子裏傳來有人罵罵咧咧的聲音,“這大冬天的怎麼還有老鼠亂竄。”
一顆腦袋從門洞裏探出來,轉了兩圈,似乎是因為沒看見傳說中的老鼠,嘴角往下撇,變得有些失望。
唐未濟默默看著他伸出頭,又看著他縮回腦袋,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沒走多久,他又停下腳步,一顆雞蛋砸在了麵前,“啪”一聲粉碎,一看,黑的,一聞,臭的。
“那是我的蛋,你給狗吃你也不能亂扔啊!”屋子裏又傳來叫嚷聲,指桑罵槐。
唐未濟無動於衷,忽快忽慢往前走,就像是一個幽靈,總是恰到好處地躲開了那些飽藏著惡意的襲擊。
這些人大多是普通人,對於已經到了逸元境的唐未濟來說根本算不上威脅,哪怕這些臭雞蛋、爛番茄就在他頭頂,他也能很輕鬆躲開。
隻是這些動作攻擊性不大,侮辱性卻很強。
唐未濟看見了長安街盡頭的一行人,不願惹是生非。
那群人等著他走近,最前麵的那人皮笑肉不笑,拱手道:“下官見過小侯爺。”
唐未濟掃了一眼他身後的人,冷冷問:“刑部的?”
那人笑了一聲,用看似小意實則神氣的聲音道:“下官刑部司徒戈。”
“哦。”唐未濟拍了拍腦門,“陷害班道遠那個。”
司徒戈的眼神變得陰翳起來,像是蒙上一層黑色的霧,唐未濟的下一句話卻更讓他生氣。
“還沒死呢?又爬上來了?”唐未濟抄著手,站得像是一株青鬆,“說吧,找我何事。”
“刑部想請侯爺去……”司徒戈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唐未濟毫不留情打斷。
“沒空。”唐未濟揮了揮袖子,“敢問本侯是觸犯了哪條律法,讓大人你親自前來。”
司徒戈低著頭,不讓唐未濟看見他眼中的恨意,背脊卻因用力過度而變得僵硬,“侯爺在劍南道做的那些……”
“刑部公文呢?”唐未濟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司徒戈到嗓子眼的話又被憋了回去,噎得自己喘不過氣。
“公……”
“聖皇下旨讓你們來?”
“聖上……”
“沒有旨意?嗯?”唐未濟的話語聲變得急促有力,像是刀子一樣架在司徒戈的脖子上。
司徒戈心裏頭暗罵了一聲,臉上冷汗不斷流淌,為氣勢所迫,話語在心裏頭像是無數鯉魚在亂蹦,卻硬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沒有旨意,沒有公文,我堂堂大唐侯爺,你一個小小的刑部郎中有什麼資格提我回去!”
唐未濟揮了揮袖子,把他掃到一邊,皮笑肉不笑。
“司徒大人還有什麼話要說的麼?”
司徒戈咬了咬牙,咽了口唾沫,“我等過來隻是想請侯爺去一趟刑部喝杯茶而已,既然侯爺不願意,那就請便好了。”
唐未濟目不斜視,繼續朝前走。
人群紛紛散開,刑部這些人看著唐未濟的目光很是複雜。
其中甚至還有些熟麵孔,唐未濟去過兩趟刑部大牢,想來與這些人是照過麵的。
唐未濟正要繼續往前走,一旁行來一人,高聲叫道:“小侯爺,別來無恙啊。”
那人身著白色長衫,撐著一把紙傘,傘上點著幾朵紅梅。
“天心。”唐未濟的臉色飛速變化,眼睛眯起來,又瞬間睜開,爽朗笑道:“這不是南海的小師叔麼,怎麼有功夫到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