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盧姥的談話過去了大半個月。
這些日子來,沈南幾乎走遍了連田鎮各村的每個角落,除了後山。他隻在後山腳下抬頭看了看那片極不自然的墨綠山林。嚴冬就快過去,而春風尚未襲來,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著這片山林的綠意,彷佛千萬年未曾變過一絲一毫。
看得久了,他感到一陣陣頭痛,眼眶發酸,眼珠子似要鼓出血來,隻好強迫自己閉眼。
如今的六村完全不像個村子,三三兩兩破舊的泥土屋,一眼望去彷佛回到了舊社會的災荒年代。自那場山洪後,鎮裏向上級申請了款項,重新在別處修建了新房,大多數村民早已搬遷,剩下一些老弱病殘和安土重遷者留居。
沈南很少見到六村的村民出門,即使是白天。隻有門前那一隻隻盡忠職守的看門狗的狂吠,提醒著路人此處尚有主人駐守。這讓他覺得奇怪,據他觀察,六村戶戶養狗,但說實話,他看不出這些貧窮的家庭有什麼失竊的風險。
狗們也極凶狠,一見到他,綠油油的眼珠子就變得陰冷,上唇的肉外翻,露出尖銳的牙齒,全身肌肉鼓起,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撲過來。
六村的田地大多已荒廢,雜草叢生,幾近沒膝。聽老唐說,村民們更願意花點小錢,委托其他村的人幫忙耕田。幫忙者自然不可能盡心盡力,因此一到秋季,能收獲的糧食大抵隻能過冬,而再無盈餘。
鎮上已把他們列入了貧困戶的單子,並按月補貼一筆幫扶經費。
和別村一樣,六村也有一個大院。院內空曠無人,隻有幾根橫掛的木杆上掛著幾件破破爛爛的衣衫,在寒風中上下翻飛,彷佛有鬼魂經過。
迎麵而來的是六十多歲的蒙姥。他是上一任蒙姥唯一的兒子,二十五年前,父親慘死那晚,他尚值壯年,壓根沒想到父親會突然離開人世。幸運的是,他聽從父親的安排,去了縣城,躲過一劫。
他說不清父親和其他喪命的村民們到底被黑子動了什麼手腳,才會從身體裏鑽出那樣奇奇怪怪的東西。包括父親派遣他去縣城的理由,如今想來也極詭異。父親說,黑子的儀式需要一些物件,讓他們去取。可到了縣城後,眾人不僅沒見到什麼物件,反而被軟禁了一整晚。
蒙姥逐漸明白,那天夜裏,父親並非讓他為黑子的儀式幫忙,而可能是在保護他們。
想明白這一點後,蒙姥變得堅強,並繼承了父親的頭銜,成為了六村又一任姥。
他是獵戶出身,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如今頭發胡子雖已花白,脊梁骨卻一點也沒有彎曲的征兆。聽老唐說,前任蒙姥也是一樣,這大概源自家族基因的魔力。
沈南曾拜訪過他,但他對於往事不願多提,隻在秦華能妻子喪命一事上,多說了幾句。
“我與盧姥並非同去,而隻在路上遇見。她預知當晚後山會出事,而我隻是碰巧。”
老唐對這番說辭很不滿意,問道:“碰巧?莫非你每晚都會去後山?”
望著老唐質疑的目光,蒙姥不動聲色,“村裏人少,安靜得很,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把狗驚醒。我聽到狗叫,才出門的。”
這理由倒說得通。蒙姥家離後山不遠,若當晚秦姥與華能夫婦三人舉著火把上山,勢必會驚動他家的看門狗。